墨云翻滚,骤雨忽至,秋风在细密的雨幕间穿梭,低声呜咽。
黄土路边,光秃秃的枯树上落着一只漆黑的胖乌鸦。这胖乌鸦圆滚滚的一坨,难脱平日暴饮暴食的嫌疑,将树枝压得快要折掉。此刻它歪了歪头,黑豆似的眼珠里映出一个清瘦少女缓缓走过来的身影。
少女名叫洛天,约莫十七岁,面容清丽苍白,衣裙陈旧,发型散乱,只堪堪挽了个髻,一支木簪半插不插,摇摇欲坠。
她木然地往前迈出一步又一步,倘若夜行于荒郊野岭,定会被人认成是孤魂野鬼。
现下西风刮来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雨,她在浑身湿透后才蓦然停住脚,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下雨了。
树上的胖乌鸦盯了她一会儿,像是对她产生了好奇,抖落几下浑圆的身体,冲她嘎嘎叫了两声。
洛天慢慢抬起头,和胖乌鸦对视了,眼底情绪依旧是死水一般。
雨声渐密,天地静默。
胖乌鸦看了这怪人一会儿,自觉无趣,呼地展开有力的双翼,细脚一蹬,飞入雨幕,动作是与身型不匹配的灵巧轻健。
黑影渐远,一片鸦羽打着旋儿坠到黄土路上,被雨水冲刷得漆黑发亮。
洛天站定一会儿后,又缓缓迈开步子,布鞋踩过鸦羽,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天边压来一阵闷闷的雷声,似有野兽在云层中低吼。
黄土路不知通往何方,四下荒凉,周遭的景象被洇得虚幻起来,像要融化在这滂沱大雨之中。
衣裳被雨浸湿,风一吹便紧贴在肌肤上,冰冷的触觉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是这一天了,洛天在心中想。
记忆里,那天的雨确实是下得这样大。
她重生了,回到了十年前。
这天,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给“仙人”干苦力的奴隶库中偷逃出来,又哭又笑地奔跑在大雨中,以为自己逃出了地狱,获得了新生。
上一世,她彻夜不休地奔逃,尽管知道短时间内奴隶库的人不会发觉,但她还是不知疲倦地走走停停,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晚上,夜深露重,冷月高悬,她孤行于虫鸣嘶哑的荒原上,耳鸣压着太阳穴,心砰砰直跳,但脑里只抓着一个念头,就是要远离奴隶库,越远越好......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逃出生天的喜悦,畏惧追兵的紧张,片刻不歇的疲惫,踽踽独行的孤独,前途未卜的迷茫......那时,她是渺渺天地间的无归之客。
上一世,自从被囚进奴隶库以来,她再未接触过外界,逃出来以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然是天翻地覆。
在奴隶库度过的两百年光阴,像一场漫长的噩梦,当她梦醒,踏回熟悉的土地时,却成了话本中的烂柯人,对着面目全非的故土茫然无措。
上一世,她离开奴隶库后也没有得到自由,而是误入歧途,一步走错,便是十年的挣扎与蹉跎。
最后她终于提起了刀,挥向仇敌,却因为手止不住的发抖,玄刀哐当一声坠地。
再抬眼,便是血光已至。
上一世......她闭上眼的那一瞬,所有声音都消隐无息,黑暗裹挟而来,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她救不回来的阿妹。
而现在,她回到了十年前,刚逃出奴隶库的时候。
洛天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黑色瞳仁里映着漫天的风和雨,一如讳莫如深的宿命。
苍天不语,命运亦不语,没有谁来告诉她,为何让她再回到这里。
指尖的雨水顺流而下,她瘦削苍白的双手开始发抖。
像她唯一一次提起刀那样。
·
欢喜城,黄昏之时,夕阳沉血。
暮色四合,城中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红灯笼。
夜幕并未让欢喜城的繁华热闹消减半分,反而为其做了装饰,迷离的气息氤氲弥漫。
伴随着羽翅交叠的呼呼啦啦,街上一玄衣男子慢悠悠抬起手,让扑棱着翅膀的乌鸦落脚。
若洛天在这里,便能认出来这只乌鸦就是那只盯着她嘎嘎叫的胖乌鸦。
这清俊的年轻男子名叫楚弦青,胖乌鸦是他养的,他管它叫馒头。
馒头咯噔咯噔挪着细脚,一路小碎步挪到主人肩膀上,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精明的小眼珠里露出几分谄媚。
楚弦青撇开脸,伸出另一只手弹它的脑袋,“别卖乖,找着人了吗?”
馒头摇摇头。
“......你是飞着玩去了吧。”
馒头嘎嘎直叫,着急地为自己辩解,声音穿透力极强,楚弦青熟练地捏住它的鸟嘴,“其它乌鸦那边呢,皆无消息?”
被捏住嘴的馒头委委屈屈地摇头。
楚弦青皱起了眉,摸着下巴寻思,“不应该啊...找了七天了,狸筝这丫头插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