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雄雄百万岑氏军,却只认岑氏为主。
岑青云对崔池道:“你且去岑氏陵园一观,便可知为何。”
“二叔与堂兄死在漠北,葬身雪山,尸骨无存。三叔死后,寡婶带着诸子上阵,俱死尽。叛军割下了婶婶与众位堂兄的头颅,悬于枪尖与我阿父叫阵,年纪最小的六郎死时,尚不满十五岁。”
“长兄死在居庸关,二兄死在武胜关。便连嫁去了涿州的姑姑,也与郎君一同披挂出征,万箭穿心而死。”
外人瞧着他们岑氏一族,多煊赫的荣宠,多泼天的富贵。可只有岑青云知晓,如今她所担的所有光耀尊荣,都是硬生生以岑氏一族的血肉骨骸堆起来的。
岑氏陵园内,坟茔如潮,碑林似山,岑氏数百族人,皆葬于此。
黄土之下,却只以衣冠立冢。皆因岑氏一族俱是马踏而死,尸身随土殁,惟余血泪痕。
终有一日,她阿父墓旁的那处空坟,也会葬下她的衣冠佩剑。
捐躯报国,马革裹尸,这是岑氏族人的归宿,亦是她的宿命。
岑青云阖着眼,道:“崔子渝,若岑氏无后,那这天下,便不再是如今的天下了。”
如今放眼寰宇,岑氏军遍布海内。不论是四方异姓王,还是割据拥兵的藩镇节度使,都曾是她父兄麾下将领,也都曾受岑氏旌旗号令,与岑氏族人同生共死。
单凭岑青云一己之力,若无这些昔日的同袍助力,她走不到如今。但若失了岑青云这一根主心骨,岑氏军便会溃然四散。
到那时,诸侯争霸,群雄并起,四海将再度陷入不休的狼烟争斗之中。
所以岑青云决不能倒下。
有她在一日,成氏江山便似有长城拱卫,千秋万代,难以撼动。
岑青云看着面前的崔池,伸出手抚上他的侧颊。
她似是对崔池道,却又似对自己道:“崔子渝,我不能反。”
但她甚至不敢扪心自问一句,你竟从未想过要反吗?
宣宗为人,软弱有余,谋断不足,故而朝中多得是如崔恪这般,只顾家族富贵,却从不在乎百姓安危之人。
眼见百姓因天子无能,而身处水深火热之时,她难道当真没有想过要取昏聩之主而代之吗?
可她不敢。
亦不能反。
她的声音低低地:“崔子渝,岑氏一族满门忠烈,若因我一人而招致千古骂名,那我死后,也无颜可见父母先祖了。”
崔池半跪在她身侧,仰头看着她半晌,忽而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抵在额上。
他低着头,轻声道:“殿下做忠臣良将,我便做殿下帐中谋士。为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还有剩下的半句,梗在喉间,他却并未说出口。
殿下做忠臣,我便做义士。
殿下做乱臣,我便做贼子。
殿下不敢反,我为殿下反。殿下不愿杀的人,我为殿下杀。殿下不能做的事,我为殿下做。
只愿崔池此生,能得见殿下,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