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尘光里,一人一妖像一对雕像般面对面矗立着,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蓝妖再起举起手,戴上黑铁盔,遮住那张丑陋的脸。
蒲秀才轻轻后退了两步,靠在石墙上,抬起头,望着头顶稀微的光,轻轻呢喃。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明了了。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因为是她,所以她从街上救下了他。
因为是她,所以她收留了他。
因为是她,所以她对他的奇怪举措视而不见。
因为是她,所以她不言不语,默默地帮助他。
因为是她,所以她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因为是她,一个半妖才会和一个人类成为朋友。
因为是她,所以才会对妖都如此熟悉。
…
因为她是青乔。
所以这一切合理的不合理,才得以合理地进行下去。
只是想明白了这些,蒲秀才闭上眼睛,心里更加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
…
蓝妖,或者说另一个青乔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回答不了蒲秀才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是她的错。
她不该为了救父亲,偷入人间。
她不该胜不过那个道士,救不出父亲。
她不该伤而不死,被一个人类的书生捡到。
她不该为了躲避道士,藏在书生家里。
她不该伤好之后,没有杀了书生。
她不该为了获得道士的信息,故意靠近书生。
她不该为了引道士下山,嫁给书生。
…
这些,她都不该吗?
她是妖,哪怕只是半妖,也是妖,有什么不该的?
救父,天经地义。
骗人,天经地义。
或许只有一点不该。
她不该爱上他。
爱上他,她失了分寸。
爱上他,她乱了马脚。
爱上他,她不能用他的命来交换父亲的命。
爱上他,她便要忘记他。
爱上他,她忘不了他。
爱上他,她心生执念。
于是,她变成了两个半妖。
一个失去了记忆保留了容貌的小婴,一个保留了记忆失去了容貌的蓝妖。
…
原来,是这样吗?
蓝妖无声无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泪流满面,打湿了面甲。
蒲秀才也在笑,笑得浑身颤抖,声音呜咽。
巨大的荒唐感袭遍他的全身,与悲愤掺杂在一起。
这股剧烈的情感催促着他,控制着他,操控着他,飞快逃离这里。
蒲秀才伸手抓住石壁的凸起,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爬。
石壁陡峭垂直,只有轻微的凸起和细小的缝隙,他却仿若未觉,追着光飞快向上,一直向上,不回头。
他一直爬,也不知爬了多久,抓住石壁的手忽然传来一丝异样。
蒲秀才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天井密道的形状已经发生了改变。
由原本的四四方方,出现了扭曲变形,空间也有所缩小。
好在光依旧在,而且更加明亮。
出口就在前面。
蒲秀才跟着光线继续往上爬,几个呼吸之后,他爬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望无际的皑皑铅云,和变得渺小的妖都城,以及更远处,被灰色和黑色分割的荒原…
他站在了塔顶,站在了这座城的最高处。
“或者也是这个世界的最高处。”
蒲秀才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即低下头。
脚下不是平地,而是一尊数丈高的妖神雕像,以双臂张开,仰首张口向天咆哮的姿势矗立着。
他站在雕像的嘴巴里,光线从这里涌入,他从这里走出来。
这尊妖神的雕像竖在一根巨大的石梁上,位于其左端。在石梁对面右端,也立着一尊等高相对立的妖神像。
这样的石梁还有五根,加在一起,便是六根。而妖
神像,便一共是十二尊。
这六根石梁横亘在天空之上,相交于中心一点,组成一个被均匀分成十二份的圆,每一个点上,都镇压着一尊妖神。
十二尊妖神面向而立,目光交汇之处,立着一尊四足大鼎。
大鼎向下下落十丈高,才是地面。
在大鼎的正下方,光滑的石砌地面上放着一张玉床。
玉床上,静静躺着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