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没进过揽茝堂。
到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和太傅的缘分是多么淡——如果我不刻意找他,我居然可以一连两个月见不到他,更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我不找他,也不指望他找我。他想让我嫁给杨羑。
太子大婚后的第二天,我代替已经过世的母亲接受新妇奉茶。
周采倩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衣裳,头上珠玉首饰缀得满满当当。成了太子妃,她似乎也一夜间成熟了不少,与两个月前我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截然不同。一个是秀丽温润的少女,一个是雍容沉静的少妇。
她捧一盅热腾腾的茶,瓷杯透出的热气染得她冷白的指尖泛了一点红。她跪在我脚下,双手举过头顶,得体至极地垂下脑袋。我看不见她眼中的秋水。
“阿姊用茶。”她的声音软软的。
我不太习惯她换我阿姊,毕竟她比我还大一岁。但我还是应了,接下她手里的茶水,依着礼数喝了。
我扶她起来,她站起身又向我屈膝行礼,方才坐下。
仪式结束了,她却仍然不是周采倩。
我们寒暄几句,真是令我颇为惊讶——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女子,似乎生来便是要做王妃、做皇后,受人爱戴又不被畏惧,永远用得体温柔的笑容面对一切,仿佛神龛上的菩萨染了一点点人世烟火,让凡人能够碰触、却又超脱于一切庸俗。
采倩还要去给其他长辈敬茶,只待了一会儿,便说要走。
“阿姊,妾从家里带了点东西出来,不知道阿姊喜欢什么,还劳阿姊晚上来挑几件。”临走,她这样告诉我。
“太子妃有心了。”我冲她笑。
采倩走了,我忽然觉得有些无聊——这几日我心情不好,宫里那几个丫头都不太敢同我说话,我闷得很。再加上采倩已同我说好叫我去找她,我干脆下午便去了东宫。
来得不巧,姚植有客。
祝太傅。
我心里有火,转身欲走,姚植却已经叫住了我。
“阿姊来得这么早?”
“是啊,”我笑着,语气不善,干脆走进来坐在了案前。
采倩从里间出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阿姊怎这么早便来了?”
“宫里太闷。”
她冲我轻笑,小声对我说:“祝太傅也在,采倩那些东西不方便搬出来。阿姊坐着吃点东西,先等等。”
完了,人家这是当我急不可耐地要东西来了。
我正尴尬着不知如何解释,忽然听了那边太傅似是终于得了空,冲我说一句:
“参见宁嘉公主。”
我抬头看他弯腰行个长揖,煮熟的虾米一般,浑身上下都写着礼貌又克制的尴尬。
我看着他,并没做声。
他不能站起来。
姚植和采倩觉得情况不对,两个人面面相觑。我仍是什么都没说,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开始微微发颤。
才这么一会儿,不会是累的,只能是气的。
我看着他就那样盯着我的绣花鞋——好巧,还是为了姚植大婚新做的呢。南边绣女手巧,上面的刺绣华丽肃穆,跟祭天大典上巫女穿的鞋子似的。
这双鞋子可不再是小姑娘穿的了。
“阿姊,这茶肯定合您口味,”采倩笑着又给我沏了一杯,“喝的都忘了让祝太傅起了。”
真机灵。
我闹的也差不多了,收不了场不好看,顺势便站起来,绣花鞋藏进青色的裙摆里。我微微屈膝:“祝太傅安。”
他起身,神色并没有什么不悦。
我有点意外,但也并未多想,兀自坐下喝那盏“合口味”的茶了。
采倩或许是怕我继续生气,就让人从她房里把她说的那些小玩意儿移出来让我转移一下注意。我打眼看过去,便也无非是些首饰,只不过样式确实新颖。
我挑的眼花,不知要什么好——太小,怕让采倩失了面子;太大,怕我自己没脸见人。
正纠结着,我看见桌上一缸子五颜六色的大尾巴小鱼,穿了裙子似的,好看的紧。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又看这里至少二十条,便道:“太子妃送我两条小鱼可好?”
采倩尴尬地笑笑,看了一眼太傅:“这……是祝太傅刚送来的……”
呃……这么巧。
人家新婚,他给人家送一缸子小鱼?这谁想得到。
“公主想要,臣一会儿让人给公主送几条……”
“我是什么人?太傅的奴才也能打发?”我脸上是烧的,语气是燥的,“劳太傅自己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