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的死去,他又该如何去理解。她正倚栏胡思乱想,毫不发觉雨一点点停了。残雨汇聚在树叶和屋檐上,人一动倒染了半身,浸得肌肤冰凉。
天家以月代年,以日代月,可金尊玉贵的太子还是为他的嫡长子服了一个月的斩衰,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黎玥瑶躲着众人藏到花园深处的秋千上摇着,一人之外有嘤嘤鸟鸣,有宫婢们窃窃私语,偶有来往者发现她的身影,都会毕恭毕敬对她行礼。春燕已然归来,流连在屋顶的琉璃间,它们尖喙衔泥,似乎想在此筑巢。天色是青灰色的,像没有烧好的素瓷,瞧上去阴郁至极,与她眼前的掩隐草间玉立的清雅小花格格不入。黎玥瑶只觉得自己孤独又别捏,她突然伸手摧花,让花香青涩地留在自己指尖,让花瓣颓废地沾了满地的尘土。
“孤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孤的儿子都畏惧起了孤。”
黎玥瑶攥紧了帕子,唬得连忙转身,看见息祰拂花而来。“嗣王呢?”
“他太小了,不懂生死,孤没有告诉他,他哥哥的事。”息祰自嘲道:“孤罪孽深重为何报应在孤的儿子身上?”
黎玥瑶抬眼道:“那姎罪孽深重,为何要报应在姎的哥哥身上?东朝尚且可以日日入宫看看嗣王,姎如何日日出宫看看姎的侄女?”
息祰凑近笑道:“是侄女还是甥男?”
“你放肆!”黎玥瑶恼怒成羞,破口呵斥,脸色通红,宛若泣容。
花丛外有路过宫女闻及异声,忙问道:“殿下?可有事唤奴婢?”
息祰接过话头,道:“不必过来,你们殿下赏花崴了脚了,娇生惯养得叫疼。”
宫女不知进是好退是好,知道:“那奴婢去寻太医。”
息祰忙道:“不打紧,不必寻,退!”他走上前,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残花,道:“三弟总说孤不肯怜香惜玉,如今看来香玉才惯会作践自己。”
黎玥瑶已是两行清泪,矗立不愿动,只抬起眼看着息祰:“你带不走岁岁就在重华宫的宫人面前坏姎的名声吗?你怎么不在这里杀了姎?你敢在绎铭宫和上花甸动手,怎么不敢在你的儿子面前动手?”
“他都只叫孤伯伯了,你没听见吗?”息祰也是无尽失落,嫡子有三,于他皆是心头肉,如今长子死,次子出,幼子幼,他心中如何不痛?他低头看着那些落寞的花,道:“这是靡芜和杜若。重华宫种这两种香草,靡芜安定惊悸,能除晦辟邪;屈子云‘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这里一花一木皆是用心,可见先祖建重华宫时对国本与后世国祚期望深重。可帝媛,你知道吗?杜若靡芜绿满洲,东风春水拍天流。”
“知道。”
“如何双禽不受人拘束,宿食飞鸣得自由?”
檐上栖禽突然腾空盘旋,几声鸟鸣划破憔悴天空。四方宫墙正是四方天空,四方上下谓之宇,往古来今,多少人困在这里?息祰继续道:“重华宫是储君正位,地位尊崇仅次于奉先殿、兴庆宫和凤仪殿。首平陵已是亡国之君的萧条之所,早不见盛世九鼎的气派。可即便帝媛站在万人中央,还不如这屋檐上的一只鸟。”
那孤禽飞远,不见踪迹。黎玥瑶自言自语道:“你想说什么?”
“你会后悔,后悔不去哈丹。不消十年,兴许你已经后悔了。”息祰道:“你求得岁岁为后又如何?无家无国之人,无亲生后代,想着他与你一条心吗?帝媛当真年幼无知,做一枚首平陵的图腾或是重华宫的画眉倒是更加适合。”
花露侵衣,息祰面无表情地掸掸袖子。潇潇风雨小楼寒,转瞬间天空似乎又近了些,息岁跑出来寻到她:“婶婶,这凉。”
黎玥瑶见到裹着严实的息岁,忙上前护着他道:“才好呢,又出来?”
他不自觉地望向息祰,嘟嚅道:“我想去看看二哥。”说着他眼泪就掉下来了。
黎玥瑶看见后头站着的乳母,低头为他拭泪道:“好孩子,且去宽慰宽慰你的母亲。”她将息岁送到乳母处,叮嘱几句:“嗣王才好,你们盯着紧。不知绎铭宫疠气可除?嗣王起居之所,务必日日熏药。”望着他们背影消失在阴天尽头,黎玥瑶魂魄如被风吹散。风吹起,又是彻骨得凉。黎玥瑶捏紧郑绾,苍白着的脸额际生出细密虚汗。
屋子里新熏了荀令君香,香气不俗,醒脾忘忧,郑绾令小宫女捧上热茶来:“雨风春冷,殿下喝点蜜姜茶。”她退后一步,让那宫女上前。
想那茶水是新沸得,小宫女于侍奉一职并不熟稔,手一抖便是一地狼籍。黎玥瑶更是心烦,道:“退吧!”
谁知那宫女跪在地上不起来,郑绾上前道:“这是掖庭新来的宫女,太子妃王氏亲自指到重华宫,说来照顾嗣王。太子妃关心嗣王,特请殿下过目。”
黎玥瑶心生疑惑,站到那宫女眼前。只见那女娘柔荑如雪,莲叶菡萏的簪子正对应她天水碧的宫裳,腰际一个不起眼的荷包上缀着一个罕见的粉珍珠。她问郑绾道:“陈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