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哈丹黄沙连绵,有一处杉林绿洲,围绕着一棵古柳,不知生长于何年何月。柳干十围,柳枝垂塘,名为‘未央’。盘根错节,孤芳自赏。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何以堪?”皇后抓着她的手,切切问道:“她这些年过得好吗?过得好吗?”
“姑姑都知道,何必问我呢?姐姐是嫡长公主,受天下供养,班列诸位姐妹之先,是未嫁时无上的恩典。能在杀伐果断的博果全身边做二十年里唯一的大阏氏,也是千金难求的有情郎。可是姐姐心里悲苦,忘不了母国,对不起后夫,也对不起前夫。所幸哈丹地瘠,花草并不多。不然已是不共楚王言,再遇上芳花美草,就要看花满眼泪了。”
皇后已然泣不成声,好久才捏着帕子,哽咽道:“我儿定是恨透了爹爹孃孃。”
黎玥瑶忙道:“没有。姐姐临死前还在诉说着对姑父姑母的思念。今日在朝堂之上,在朝臣之前宣示公主遗言,我猜第一句也是相思。对故国,对父母,对儿时深深的眷念。”她冷冷地抬手擦去姑姑脸上的泪渍。满手的湿润,她突然觉得恶心,可看着姑姑容颜憔悴,又是不忍心。“姑姑,后悔吗?”
皇后沉默一刻,才缓缓开口:“贤人们总说落子无悔,如何不悔?”
“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他……”
一语出,四下奴婢皆跪,还是贺嬷嬷解围,退却众婢。
皇后似乎并无察觉,反喃喃自语:“我本就是罪臣之女,父亲从亲王被贬作质子。可我也是皇亲国戚,若当初没有遇见他,下嫁给一个普通男子,想来我一生子女不会只剩一个外孙。”她长长一叹气,腰背都曲了:“小殿下啊,你在那呆了许久,连我儿脾性都清楚了。可曾留意过弗欺的心思?他……可有意中人?”
轮到黎玥瑶没有底气了,她不敢看皇后的眼睛,只笑道:“姑姑若想给他体面,求姑父御笔圣旨赐婚好了。”
皇后道:“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他也不说。昨日圣人就连夜命翰林院拟了草稿,圣人亲自誊写了一遍,单单空了名字,打算今日颁布下去。”
“倘若那人配不上单于呢?有劣迹斑斑的过往,有不容于世的身份,有并不单纯的心思……”
皇后打断她的话,抓着她的手问道:“你知道是谁?”
黎玥瑶摇头,道:“不知道。只是那里蛮荒之地,多有罪孽深重之徒流放至此,生儿育女,不受教化。”
皇后笑道:“你说得太厉害些了。我不信他是非不明,他可是裕儿的孩子。便是罪臣之后又如何呢?”她自嘲着笑笑:“弗欺喜欢,不过一个恩典而已。”
“恩典?我可以求姑姑给一个恩典吗?”黎玥瑶抿唇一笑,倏尔转了语气问道:“姑姑如果不嫁给姑父,何来说这句话的底气?”
她问得辛辣,皇后想起一生,果如鸡肋,不经又哭又笑:“真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正当皇后悲苦万分时,贺嬷嬷领着钟嬷嬷来了。黎玥瑶不解,钟嬷嬷道:“圣人已金口玉言,迎殿下为禹文太子妃,奴婢请殿下入朝堂谢恩。”
短短几个字,惊心动魄。皇后拍案而起,命钟嬷嬷重复一遍,复又涕泣涟涟,问道:“为何?”
钟嬷嬷抬头,正色道:“因为公主相信太子尚在人间。”
皇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眼泪迸出,倒在贺嬷嬷身上,手却拉着黎玥瑶,半晌才嘶哑道:“痴儿呆女,怎么有这一双痴儿呆女?”
黎玥瑶今日本就是盛装,眼下只故作矜持,冷静了须臾,略整蛾眉,就随着钟嬷嬷来到前朝。前朝班列森严,众臣倶已退到殿外等候。一路走来,有宫人羽扇蔽面,旁人只见她莲步轻移,云袖飘渺。她抬脚踏入门槛,一眼望去,是金銮殿上的御座圣人,接下来就是太子息祰,和莫邪弗欺。
息裕的遗命被仔仔细细摊开在御案上,边上还肆意堆放着几幅卷轴。圣人手里捧着另一张圣旨,眉头凝重。
她目不斜视,走到弗欺身边,行国朝三跪九叩大礼,道:“妾黎氏,问圣皇金安。”
圣人显然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示意田逢义道:“念吧。”
田逢义虽老,声音却是如雷贯耳。太监独有的音线这样一吼出,在紧张的人眼里如绷直的琴弦上一弹指,圣旨并不长:“元琬珹长帝媛,素有徽音,少结缡约。今嘉礼初成,远遵旧议,近循主遗,命以册宝、立尔为禹文皇太子妃。”
这一生就像偌大的金殿,还是抬眼就能看遍。她谢恩领旨,轻飘飘的一张纸仿佛千钧重。
圣人道:“于前于后,太子,你到底没有上过九重阙,黎氏既是妹妹,也多让让她。”他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弗欺,慈爱地笑道:“把姑娘家的名姓家世写来,朕给你赐婚!”
弗欺却跪下,低声道:“臣不该欺君。臣之所属,已做人妇。昨夜臣辗转难眠,不忍强娶王妃,臣不敢受恩。”
圣人听完也是一愣,看着翰林院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