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七年的冬月，吴山脚下的谢府庭院，雾凇凝结在枝叶上，向外释放着张扬的刺碴。
寒窗迎送着暗风吹雪，散乱着浮于茶汤上的沆砀之气。
“雪又下大了”，符管事那满含岁月的声音响起。
白灰在暖炉中为炭火稍掩橘芒，毛衾盖在谢老太爷的腿上，半落不落。
窝在软垫圈椅里的老太爷闭目不语，真像睡熟了一般，只当温暖再次覆盖时舒服的“哼哼”声。
符管事叹息一声，朝门外走去，弯身捡起小主子身旁遗失在雪地中那柄刺目的红伞。
不消一会儿，撑起的红油布上就生满了冰花。
飘絮半隔，跪于雪地中的女娃娃颤抖着仰起了头，将原本冻得惨淡的面色笼上了桃红。
七岁的弈元伶哆嗦着齿关问，“符爷爷，外祖父他…他还是…没同意吗？”
符管事侧头抿唇，布满皱纹的手沾染上了温热的泪水，哑声道：“孩子，回去吧，你这腿再冻不得了”，话语极尽柔和，生怕在再重些，这跪在雪地中半日多的孩子就破碎了去。
数日前，五里长的鞭炮礼花一路噼噼啪啪绽放至谢家门前，谢老太爷的小外孙女将常住谢府的消息如虎奔走，闹得吴山百姓半日尽知。
可后来几天，甭管好事的百姓如何打听，谢宅中都再未传出有关这位表小姐的半点消息。
空中鹅毛零落不止，已近滂沱。
摇曳的烛火扑打在太师椅上的谢老太爷身上，当年跟随在南华太祖身边的首席谋臣，喋血老将，如今也已竟覆华发，花甲老矣。
十三年前，邶陵之战后，北萧版图彻底尽归南华。
已然位及人臣的谢老太爷却上书太祖皇帝乞骸骨，自此归隐吴山老宅，除了太祖崩逝那年曾前往皇陵祭拜外，再不曾踏出过吴山。
权谋场中如何诡谲，轻则事关一人生死，重则干系家族百年兴衰，他在利刃薄冰中退出来了，又怎么忍心让小辈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若一时不慎，伶丫头落得粉身碎骨，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怎生得行，他最疼爱的小晚吟又如何受得住。
手上拨动茶盖得动作停住，谢老太爷动了动嘴唇，朝符管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禀老爷，刚过亥时三刻”。
谢老太爷深叹了口气“都快子时啦”想着外面得倔丫头，他烦躁的如老小孩儿般搔乱了满头银发“罢了，罢了…”老太爷拿过靠在扶手边的拐杖，起身掀开棉衾朝房门外走去。
院墙边扫雪的仆妇望见是老太爷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皆伸长了脖子侧耳听着。
谢老太爷看到浑身被雨雪包裹，衣衫湿透的小孙女跪在雪地里，眼里盈满痛惜之色。
都那般虚弱了，还仍倔强的不退一分，他低斥道：“真不知这倔脾气是随了谁！你们这些奴才也是，都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将我的小乖孙女扶起来！”
听见祖父声音的小女娃抬头眨动了下沉重的眼睫，嘴角微微扬起，扯出一个虚弱地笑，艰难地直起身子，唤了声外祖父。
弈元伶谢过要来扶起她的手，只挺着身子向面前的老者问道，“祖父答应我了？”
谢老太爷挥开一旁的下人，不答反问，“丫头啊，你可知今后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孙女知”。
“决定了，不悔？”
弈元伶抬眼直直对上老人精明犀利的目光，毫无半分退却“孙女不敢妄言以后，但孙女可以保证，只要皇位上我奉守的那人心中信念不变，定不言悔”。
“起来吧”，房檐下的谢老太爷点头说完这句，背转朝身后内堂里走去，拐杖杵在地上，良久，他对着堂前无声的道着，“厉帝啊，你不厚道，让我辅佐了你大半辈子不成，如今又出了个为你家生的痴儿啊”。
到吴山的三月前，南华宫学塾里的梨花树下，两小猜正诉着离别，小姑娘踮起脚，用尚显稚气的声音，在她的少年耳侧许诺，“你护天下吧，我来护你”。
华京皇宫城中那个沐浴在阳光泽，皇权沼中的少年，那就是她的太子哥哥吗？
围帐外的火堆熄了最后的几颗火星子，锅炉里的粟米粥冒着白气，晨起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杈，将布帐中照得透亮。
“不能忘，不能...，弈元伶，求你不能忘”。
筠儿听见帐帘里断断续续传出的呢喃声，放下拾掇出的碗勺，进帐查看“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醒醒”筠儿轻拍着紧闭着双眼 ，不安呓语着的弈元伶。
“姑娘怎么了？”守在外面的符五听到动静，在帐外急声询问道。
“好像是被梦魇住了，怎么都唤不醒”筠儿掀开帐帘，探出身回道。
手抵着肚子伤处的李叔微佝着背走来将水囊递向前，“实在不行，用这个试试”。
帐中，弈元伶被轻弹了几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