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划过薄唇, 谢无的眼皮略微抬了那么一下:“认了?”
“我……”息玫自不想认,可听谢无方才所言,显然已查得清楚, 说不准连那怪医都已落在了西厂手里, 非她想不认就能不认的。
沉默之间, 谢无闲闲地又挑出一味药粉, 倾倒入瓷罐之中。继而那苍白的手再度慢悠悠地晃了起来,一下、两下,不疾不徐。
息玫怔怔地跪坐在那里, 温疏眉与苏蘅儿坐在与她相隔几尺的湖边, 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在天花一事之前, 她们即便说不上推心置腹的朋友, 也还算投缘。温疏眉早知息玫不似苏蘅儿那般简单直爽, 却觉她起码是个拎得清的人, 谢无交给她的事她都料理得很好, 从来也不徒惹是非。
是以就算自己猝不及防地被送去医馆, 沾染天花险些送了性命, 她也不太拿得准息玫究竟是否有意为之, 苏蘅儿亦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下乍听谢无将话说得这样清楚明白, 温疏眉不免心惊。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息玫, 息玫倒未看她,滞了半晌,趔趔趄趄地站起身来:“督主……”
息玫的嗓音有些嘶哑,带着三分牵强的笑意,弥漫开嘲弄:“督主, 我跟了您六年。明娟……明娟也有五年多了。”
她止不住地战栗着,身形不稳地朝谢无走去:“督主一再往府里添人, 我们并无不愿,都是苦命人,都想多个伴儿。”
“可……可我们只是不明白……”她忽而忿忿回头望向温疏眉,眸中恨意迸发,“温氏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督主待她这样上心!”
温疏眉浅怔,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才刚进府,督主便叫她小眉。”息玫哑笑,“督主想没想过,我名中也有一个玫字?”
“督主带她去逛集、带她去宫中参宴……督主可还记得,与您外出应酬,从前是十五的差事!”
“督主……督主从前从不这样的。”息玫复又上前几步,与谢无之间已只隔了一方石案,“可是督主,我们比不得那些世家贵女,也比不得温氏在千里之外还有爹娘,没了督主我们就什么都没了!您一味地这样宠着她惯着她,我们如何能安心!来日若是她……若是她真成了当家主母,又焉知她不会视我们如眼中钉肉中刺?督主身在朝堂见过那么多阴谋阳谋,却不懂这一丁点道理吗?”
说到末处,她激愤难抑,口吻中便有了几许质问的味道。温疏眉心下唏嘘,感叹身在后宅,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人被禁锢在一方后宅的时候,能做的事太少,最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下一步就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她能体会息玫的恐惧。在她到谢府之前,府中原是“各司其职”的,谢无对她的偏袒逐渐打破了这固有的规矩。息玫原是后宅掌权的那一个,但凡多心一些,就不免要担心她渐渐将府中权力收拢,将余下的二十余人逼得无处可去。
可她哪有心思想那些呢?人生路漫漫,她才活了十余年便已经受过这样多的波折,日后会活成什么样她都无可设想,家宅里的这点权势争来又有什么意思?
温疏眉一时不知该与息玫说些什么,便知看向谢无。她心下胡猜着,猜他会不会将那些陈年旧事说给息玫听,又猜他会不想息事宁人,盼着她与息玫握手言和――她想若他愿意那样,她照办便是。
却见谢无将手里的瓷罐往前一递:“喝了。”
息玫面色骤白,战栗着摇头:“督主……”
谢无并不多言,只睃一眼不远处的孙旭,孙旭几步上前,一手反扭住息玫的胳膊,一手接过谢无手里的瓷罐。
旁边还有两个小宦官也上了前来,按住息玫,就要将瓷罐中的药灌下去。
“督主!”息玫吃痛,仍在死命挣扎,“督主!我不服……府里谁都好,温氏、温氏她凭什么……”
谢无不再理她,踱到温疏眉身边,跟她说:“该回去用膳了。”
“好……”温疏眉与苏蘅儿一并起身,谢无大步流星地先往回走去。温疏眉尽力地不去看息玫,余光仍能瞥见孙旭手中的瓷罐已几度送到她嘴边,多多少少灌下去一些。息玫被呛得咳嗽,终是失了争辩地心,只绝望地喊道:“督主……告诉我这是什么!让我死个明白!”
谢无脚下这才顿了一下,微微偏头,勾着笑吐出三个字来:“化尸水。”
说罢,就又继续向前走去。
化尸水?!
温疏眉愕然,顾不得息玫的惨叫,急急得去追谢无:“督主!”
他脚下不停,她小跑地在他旁边跟着:“督主,化尸水……化尸水喝了会死人吧?”
谢无一瞥她:“不然呢?”
温疏眉打了个寒噤。
她听说过关乎化尸水的传说,有人说是西厂秘药,也有人说是从江湖上流传过来的。总之这东西洒在尸体上,不出两刻就会骨肉尽溶,只余一滩血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