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之下,血肉模糊,元月只觉触目惊心,别开头不忍再看,而鲁太医到底见多识广,持刀的手依旧稳当,去腐的动作干净利落,然这除腐是个精细活,没一个时辰好不了,于在场几人而言都是一种煎熬,特别是当事人杜阙。
杜阙的额头已然渗出点点汗渍,那紧合着的眼皮也微微颤动着——种种迹象表明,他快要恢复意识了。
元月牢记鲁太医的叮咛,不假思索按住他的半截身子,生怕一分心出了差错,连他冒出来的汗水都不敢上手擦,只有不断地在心里为他祈祷,祈祷这场痛苦早些过去,祈祷他晚些醒来。
时间过得慢之又慢,被禁锢于铁链之下的杜阙逐渐不安分起来,元月狠心地一再往双臂注入力量,同时不忘提醒曹平:“千万不能松手,哪怕他立刻醒了,也不能松。”
曹平何尝不明白,化悲痛为动力,死死掐住杜阙的脚踝,双目盯紧鲁太医的每一个举动,几乎望眼欲穿。
意料之中,杜阙睁开了眼,他并没有喊疼,而是艰难吐出两个字:“……阿月。”
泪意席卷而来,水汽弥漫,他的面容一片朦胧:“疼的话,便咬住我的胳膊,但绝对不能动弹……听清楚了吗?”言罢,腾出左手伸到他的面前。
水珠夺眶坠落,她一点一点拼凑完整了他的容颜,原来,水雾之后,他竟是笑着的。
“有阿月陪着,我……不疼。”
此时此刻的他,同脑海中的某处记忆渐渐重合——“有阿月在,我便不觉得委屈了。”
悲上心头,元月失声摇头,无力感笼罩心间,而钳制着杜阙的手,不觉松了几分,然她浑然未觉,因为手掌之下的身躯未有丝毫晃动。
杜阙暗中所做的努力,尽入曹平眼底,他攥到发白的指尖,他眼里忍耐极力的痛苦,以及他嘴边越来越僵硬的笑容……他当真在拼尽全力践行元月的话。
苦难终有尽头,近一个时辰后,鲁太医收起割刀,疲惫而欣喜道:“您二位可以放手了,可以放心了,殿下的伤已无大碍了。”
曹平愣了好一会儿,喜极而泣对鲁太医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弄得鲁太医严肃的面皮都透出丝丝不自在来,只说治病救人是自己分内之事,用不着如此隆重。
处理好后续包扎、配药等事宜,曹平千恩万谢亲自送鲁太医离开。
屋里血腥味浓重,元月先着人进来清扫一番,自个儿则出去透了透气,待近崩溃边缘的心绪完全平复后,才鼓足勇气折回屋面对杜阙。
生受了切肤之痛,杜阙身体虚弱无比,整个人埋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血色全无的脸,眼皮子半张着,目光涣散,仿佛下一瞬便会再次陷入昏迷。
亲眼目睹他死里逃生,元月庆幸至于,更多的是后怕,怕鲁太医一时失手耽误了他的伤情,怕他挺不过去就此撒手人寰……她见惯了凑上来献殷勤的他,那时她处处讽刺、打击他,一味希望他知难而退,可这会子他再也没有精力聒噪了,她却开始害怕了。
“杜阙,你别闭眼,我陪你说话……”元月压下满心苦涩,牵起一个大大的笑弧。
杜阙微不可察地牵了牵唇:“阿月说什么,我,都听着。”
“什么人……伤的你?”她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去桌边倒了杯水,又叫人送来一把勺子,用勺子舀了水递到他唇边,他倒也配合,启唇抿干。
他不喊停,她便一直喂,小半杯水已见底,他干涩的嘴唇终于有了些湿气,她这才罢手将杯子放回原处。
喉咙得到水分的滋润,杜阙说话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山匪。夜黑林深,我一时疏忽,中了他们的埋伏……幸而曹平带人及时赶来,只中了一箭而已。”
虽嘴上说着“幸而”,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元月恍然,好似生死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反而她对他的态度,却次次能牵动他的情绪……原来,他竟如此在乎她啊。
“西山距京城不过百余里,怎会有山匪出现,还那般猖狂?”千般万般的感慨,尽被她压在心底,隐忍不发,她迫使自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山匪一事上,毕竟,那可是害得杜阙险些丧命的关键。
杜阙默然,良久,微微一叹:“是猖狂得很,若非他们,七弟与七弟妹如何会遭此一劫。”
疑云顿生,元月正欲问明白,却见他不知几时合上了眼,她呼吸骤停,哑然唤了几声他的名字,皆无回应,她阵阵心慌,好在脑子还好使,没忘记呼喊人去请太医。
太医院远在皇城之内,元月片刻等不得,一嗓子叫住已至院门处的小厮:“别去宫里,就近寻一家医馆,尽快带郎中来。”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小厮风风火火领郎中到来,又急急忙忙为杜阙查看病情,元月在旁坐立难安,欲问不问,好不容易挨到郎中诊治完毕,却听他笑说:“殿下只是劳累过度睡过去了,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您不必心焦。”
元月顿感羞赧,佯装平静命人好生送走郎中,侍奉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