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蒿里,那循着她们生前的记忆寻找,便能将其唤回。而寻回散入黄泉的记忆,需重历一遍生前之事。所以星河迅速捏诀,随着手诀变换,坟头上暗紫色的烟雾覆上她的额头。
星河的神魂顺着烟雾,飘向少女们的记忆深处。
初夏的夜晚,风有些凉,吹得少女房间的木门晃动作响,四野寂静,少女耳边只剩单薄的木门撞击声,“咚——咚——”。
她爬下塌,试图关紧房门,倏忽门被推开,夜风吹了满屋,父亲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身后的树影如鬼影,在风中张牙舞爪。
父亲:“你们同我来。”
少女回头看了眼躲在身后发抖的妹妹,握紧了她的手,便跟上父亲的脚步。她记得昨日傍晚时分,家中的客人自缢于房内,死状如老人口中的厉鬼,令她害怕不已,她吓得连忙去寻父亲报丧,父亲闻讯后在堂前痛哭,她不懂父亲为何如此伤心。
而今不过五更天,残月已落下,夜色漆黑,夜风寒冷,她和妹妹身着单薄地跟着父亲来到那位客人的下葬之处。
客人葬于荒野,一路上虫声啾叽,父亲阴沉着脸不说话,只埋头向前,她跟随着父亲走在泥泞的野草地上,看不清脚下的路,时有虬枝从道旁横生,绊住了她,幸同妹妹互相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一步踩入泥坑,从草叶间腾出两团蓝绿色的火焰,绕着她飞,那诡异的火中似有嘤嘤哭声,将她吓得尖叫出来,叫声划破夜空,栖息的乌鸦被惊起,“嘎嘎”乱叫。
“乱叫什么?安静些!”父亲斥责了一声,她立马闭上了嘴,抽泣声从喉咙深处钻出。她浑身抖了起来,有些冷,不明白这样的夜,为何父亲要带着自己来到这荒郊野外。
直到他们来到那墓坑前,她按父亲的指示又跪又拜,经过了一串奇诡的仪式后,父亲让她和妹妹爬进坑里。
那坑里躺着一个死人,她不敢进去,只跪在父亲面前哭泣着请求放过她。她隐隐约约知晓,一旦进去,就不能再出来了。
父亲见她不愿意,便强行扒下了她和妹妹的衣服,将祭酒倒在她们身上,晚风吹过,酒液带走了她们身体的热量,两人抱在一起颤抖着大哭。
父亲将她们推入坑里,试图掩埋,她们挣扎着向外爬,掩埋的泥土渗入她们血,父亲见她反抗尤甚,跳下来扼住了她的脖子。妹妹爬过来试图替她掰开父亲的手,但父亲的力气太大了,只一推,妹妹便摔在一旁,脑袋磕出了血。
她紧紧掐住父亲的手,双腿踢蹬着,努力张大嘴想要呼吸,头顶的星星泛出令人晕眩的白光,父亲冷漠的脸变得模糊,有泪落在她的脸上,她张了张口无法喊出最后一声“父亲。”
如碎冰般寒冷的泉水刺痛着她的肌肤,似乎有无数的银针刺穿了她的骨肉,她的幽魂飘荡在一片黑暗中,肉与骨逐渐被冰冷撕裂分离,意识愈发混沌,顺着这痛苦与黑暗的泉水向下漂去,漂向一片更加寒冷的冰窟之中。
她的幽魂在嚎叫,却又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这片世界寂静得如同无底之洞。
这是亡魂的世界,冰寒刺骨的黄泉水会生生刮去她所有的记忆,将魂魄冲刷成碎片,成为黄泉尽头,那处亡魂归所——蒿里的养分。
星河的神魂在少女记忆的迷雾中重历了她生前最后的时光。烟雾退散,那刮骨般的痛苦仍有几分残留,令她恍惚。
涂山衡只见她面色发白,身体微颤着有些站立不稳,他两步赶到她身旁,抬手扶住了她的双肩:“师尊,怎么了?”
少年的热气透过掌心传来,驱散了黄泉的冰寒,她转头看向他,眼中还蓄着一点少女留下的泪光:“是……人殉。”
人殉,自古以来的凡人总以为人死后的幽魂还在,需要奴仆侍奉,埋骨之时便会将活人一同填进墓穴。
星河说完才回过神来,她眼中的泪意消退,面色愈发沉冷:“自绝地天通始,便禁以活人殉天,凡人总以为死去的先祖会上天成仙,往往不尊敕令,以活人殉葬,祈望他们能够侍奉先祖,也不看看他们有什么德行,也能成仙?如此逆天之行,必有果报。”
涂山衡见她着实气得狠了,问道:“师尊,可是要降惩?”
星河闭上眼,轻轻抬起手,身侧淡紫色烟雾凝成的少女们仍在哭泣,嘤嘤声萦绕在她耳畔,勉强辨得几声“父亲”。
星河又睁开眼,清澈的双眸凝视着面前两位少女:“你们是为熊虔殉葬而亡,也算是因我之故,可愿意同我回天宫,有灵气养育,可修补魂灵,永享安宁。”
姐姐与妹妹对望一眼,说道:“我们只想留在父亲身边。”
星河:“你们的父亲扼杀了你们。”
姐姐:“圣人慎徽五典,五典克从①。父虽杀子,子亦不应失去孝道。何况祭祀天、地、人的三礼,有制定好的规矩,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厚葬久丧②,自古皆然,家中贵重的客人死去,按处丧之法需要以我为牺牲,如何算是我父亲的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