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教谈不上。”曲荣道：“我曲家世代修的是‘善与本心’。”
何遇喃喃重复道：“‘善与本心？’”
“是啊, 沈小友。”曲荣神态和蔼, “不管是你还是谷平, 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坚守自己的本心, 这又有什么错呢？何必有负罪感？”
何遇迟疑道：“前辈的意思是，万事跟随自己的心去走就好了吗？”
曲荣摇头：“非也非也。”
何遇不解。
“小友忘了，前面还有一个‘善’字。”曲荣双手负于身后，看着何遇说道：“遵守本心的前提是你要做的事是善事。你看，你与你师伯的出发点难道不都是为了救人吗？不过所救之人不同罢了。”
何遇张了张口，曲荣轻声道：“不管是救一人还是救万人, 都是行善。善从来不分大小, 所以你不用心存负疚之感。”
何遇眉头仍是皱着, 他说：“可是前辈，什么是善, 什么又是恶呢？”
“嗯？”曲荣好像没想到何遇会这么问。
何遇好像真的十分困惑，他说道：“前辈，有时候我们的出发点虽是好的, 但是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是在为恶。善与恶的界限要如何区分？”
曲荣捋着胡须，问道：“就好比谷平做的这件事，他是为了人界的芸芸众生, 但却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何遇忙道：“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慌，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曲荣笑了一下又很快敛容：“确实, 若是谷平成功了, 那么他在众人眼中是大善人, 但是在那个小娃娃和你眼里，他就是在作恶，我说的对吗？”
何遇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晚辈想请前辈解惑。”
曲荣看了看自己的鞋尖，良久后才道：“这个问题我也不知如何回答。”
何遇诧异道：“前辈？”
一名弟子插话道：“哎，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牺牲一人救了万千性命，这多划算啊，那是大善！是好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可能是碍于师长在场，后面一句说的很是含糊。
另一名弟子不赞同道：“可是天下这么多人，为什么牺牲的是他，而不是他他他他他？”
“我哪知道，他倒霉呗。”
先前那名弟子瞪着他：“那如果牺牲的是你呢？”
那名弟子眼睛一瞪，火了：“凭什么是我！”
“是呀，凭什么是你。”前一个弟子耸了耸肩，又反问道：“可凭什么不能是你？”
“我……”那名弟子呆在了原地，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郁闷的站到一旁去了。
听自己门下弟子争论，曲荣笑了 ，他说：“善与恶的界限本就不那么分明，作为普通人这个问题或许很难选，也许很多人会放弃选择，因为这实在太过残忍。但是沈小友，你要知道有些人可以放弃，可以逃避，但是有些人却不行。”
何遇一愣。
曲荣看着他：“你师伯处在这样的位置，注定他不是普通人，所以不管善与恶，他必须做出选择，因为他的肩上背负着责任。”
说这话的时候曲容眼底有些无奈，还有一抹淡淡的钦佩，他说：“有些事，总需要有人来做。你师伯他虽然极端了些，但……”
说到这里，曲荣叹了口气，他双手背负在身后，微微仰起头，看着石壁上斑驳的污渍，话音低沉道：“我不如他。”
那一瞬间曲荣眼底的悲戚与钦佩是何遇看不懂的。
直到很久之后，当他站到那个位置的时候。
当他必须在一人与千万人中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才明白当时的曲荣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
因为要做出抉择的那个人，实在是太痛苦了。
因为做出抉择的那个人，不仅仅是狠心与可恨的，他同样也值得人钦佩。
——这世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那个时候，何遇才知道有时候善并不是真的善，恶也不全都是恶。善与恶的界限从不分明，它们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
尽管以前他嘴上这么说过，甚至用这话来教训过洛青裁，但是直到面临抉择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说到和做到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直到那时，何遇才彻底放下心底对谷平的怨怼，虽然经过时间的沉淀，那丝小小的埋怨已经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但是何遇知道，他是彻底放下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四周安静异常，最后还是曲荣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拍着何遇的肩，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跟我说说吧，你为何来此？”
何遇收敛心神，将心底的疑惑暂时压了回去，将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
方才被堵的哑口无言的弟子瞬间跳了起来：“什么，老爷和小姐被抓了？该死的！”
曲荣的脸色也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