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彼时,老衲还未游历诸方,久居禅院,闭门读经,只道世人皆苦、独佛门清净,于是便一心想着广结善因,多布讲坛法会,纳善男信女入我沙门,潜心修学,广大佛法,以为普度众生。”
“如此说来,大师定是一方大德,是晚辈失敬了。”年轻人颔首。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宅心仁厚,但老衲却不敢应承这一声谬赞哟。”老僧颇为爽朗地笑了笑,敬作一记佛揖,又回忆道,“后来,香火渐渐鼎盛,老衲日夜观之,只觉此之谓众生开悟,功德海海,不觉在心下便滋生出许多自满来。恰逢那一日,居士入寺来,与一众人在庙门处拌嘴。虽是占尽道理、大胜而归,然老衲反复思量,觉得居士天资极高,却争执之心太重,便起了度化他的念头。”
“能得大师如此评价,想来居士也是心有定见之人,怕免不了一场口舌。”年轻人摇摇头。
“老衲自然也知道此中不易,奈何当时主意已定,便是知道有一场激辩,也只当是度化之考,未有动摇。”老僧人再为年轻人斟上一杯茶,微笑道,“谁知,居士听老衲一番宏论,没有评论,只说让他回去,先参上三天禅,体悟一番。”
“哦?是缓兵之计么?”
“啊,老衲本也作此想。故而应允之后,老衲自己亦是三天时日大门不出,细心钻研各处佛法,准备应对他日刁难。只不料,倒是老衲自作聪明了。”
“此话怎讲?”
“三日之后,放生池畔,居士问了老衲一个问题:渡人,是否一定要到彼岸?”
年轻人闻言一愣:“苦海无涯,非求彼岸,何来渡化。怎会有这样问法?”
“确实如此。”老僧悠悠长叹,方道,“只是,居士又问我道:佛祖度化世间众生脱离苦厄。一者众生非佛,苦厄难尽;二者入得沙门之人无欲无求,即便有苦有厄,不再执着,也就没有感受了。故而,于众生言,佛之度化在引人向善、免增苦厄;而红尘众生终至无欲求心、无分别心,其实也无谓空门内外了。佛祖能度化世间苦厄者,除大宏愿、大念力外,亦是大智慧,得遍观宇宙、堪破过去未来。然芸芸众生,宿命不过须臾,所知所重者,亦不过片刻。以蜉蝣之年,欲通彭祖之豁,并非自然道理所能应允,何况普渡。是故,于人寿之限、人智之限而言,无欲求是渡化,知欲求、亦是渡化。”
“知欲求?”年轻人眉头蹙起,“烦请详解?”
“如贪而觉苦者,若能知欲求,或因苦而不贪,或知贪而不怨苦,何如?”
“啊?”年轻人闻言一惊,“这……这,恕晚辈愚钝,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论法辩禅所应有,倒像、倒是世人功利之法了……”
闻言,老僧默然微笑,眼中流淌璀璨光芒,满怀和煦地看向年轻人。
“入世、皈依,本生一体——施主,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年轻人一怔。他本能地感觉到老僧意有他指,然而话至此处,却是含鲠在喉。
“那年夏日,灵隐寺大雄宝殿之上,居士投身宦海、远赴边沙之前,向我佛敬香叩首、正道明心。他未曾颂一字佛偈,然寥寥数语,足教醍醐灌顶——几十年来,老衲实未能有一日忘怀啊。”
袅袅青烟之上,追忆往昔、温然远望的老僧,一字一句、极尽虔诚地,将当日宝刹晨钟之中听到的那番话,向年轻人娓娓道来——
“红尘万丈,艰难险阻,何有尽时。大师言称慧根,但在下却很清楚,这一生所能,不过求一碗饭、一件衫、一声笑罢了。佛陀渡世宏愿,实是万分感佩,奈何人力有尽,造化各异。或许终我一生无缘参通大道,然若能在这沉沦苦海之中,哪怕只为一人脚下垫多一寸,哪怕在百岁浮沉之中、只多那转瞬即逝的一丝喘息、一瞥灵光、一线生机——于在下而言,为此无上功德,愿穷一生心力。”
“渡人,何必在彼岸。”老僧缓缓开口、深深感慨,“居士所言,并非是要争胜或开脱。其实,居士他并非不解慈悲之人,反之,他正是因为明白众生需得有大道度化,也明白世间横亘诸多桎梏阻挠,所以,在世人尽皆可得大自在之前,终须有知欲求之道,引导也好、宽解也罢,使彼岸不至更似天堑,使混沌不至永坠混沌……阿弥陀佛。居士宏愿,众生因缘,善哉,善哉啊……”
一番话终了,老僧长叹一声,口诵佛号,合掌闭目。
而年轻人垂头落泪,久久无言。
“居士最后对老衲笑言道,他与老衲既无分别,又何必拘泥一盏青灯、一袭僧衣呢?若是他的道,需要靠佛祖名号加持方可见效,那便也是矫枉的道了……因着这句话,老衲亦开悟了。那日之后,便离开了禅院,游历四方,见识了许多人事,对诸相诸法,也添了不少有趣的见解。”
老僧轻松讲着自己游历诸方的见闻,年轻人的心思却早已不在此间了。
道即是道,法即是法。若是需要外物加持方可见效,便也是矫枉了——那么,如果只有靠江湖名头、深厚功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