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玉烛心中已对南台有过一番勾勒。
——凶狠的管事、挑剔的主子、又累又脏且怎么也干不完的活。
可等真真站在门口时,心中的惊异骤生。
倒不是宫苑有多破旧不堪,相反,南台位于西苑,绿水绕郭,苍翠映波,雕梁画栋置身其间,宛若仙境。
然,却有着重兵把守。
就连那名长随口中的管事,也是一名身披甲胄的禁军。
“这小丫头能行吗?”
长随忙点着头,殷勤地推销着那些连玉烛自己也从不曾知晓的、自己所具备的长处。
兴许是真的格外缺人吧!
管事狐疑地扫了玉烛一眼,不赖烦地打断长随,“嗯嗯嗯!就她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让她看着那孩子,不至于莫名其妙的死了就行。”
紧闭着的宫门打开,将玉烛给扔了进去。
边缘处,萋萋野草杂乱无章地向上攀登,恨不得直入青云,凌驾众生;位于庭中央的同类就无这般幸运,冒出的头被齐齐截断,或是东倒西歪地连天一片倒,烟熏过,火烤过,同纸钱身陨于一处,粉身碎骨,风起,纷纷扬扬地追随,落得一地灰烬,萧瑟处黯然伤魂。
廊檐下还留有一个黑白布交替叠好的绸花,孤伶伶地随风曳动,能看出不久前这里办过一场丧事。
玉烛转身回头,透过愈加缩小的隙缝,看了眼外边的天地。
原来朱红色的墙也能褪变成沉寂幽深的井壁,困住一个人五光十色的鲜活人生,沦为井底那只可笑的青蛙,日复一日的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自由,直至泯灭掉认知——从不知道自由为何物。
所幸,长随没说错,这可真是一个顶好的差事。
——没有管事,没有具体事务,全凭玉烛自我发挥。
细碎的雨点滴落开来,散作一滩湿意。玉烛裹了裹衣衫,迅速步入殿内。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无专人打理,南台的宫殿早已落败,处处能见柱子、墙体斑驳的痕迹,但却又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可见此处的主人算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即使在淤泥中也能开出花,向阳而生。
玉烛找了好久,才在一间小屋中看见一张放置了被褥的床榻,床榻干净整洁,两床被子叠好了堆在一旁,被子外套着再简单不过的素色棉布,甚至有几处还打着补丁。玉烛环视周围,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小桌子,摆放上粗瓷壶盏及油灯,角落里放着面盆架等洗漱用具以及一蹲矮木桩。
大概这些都是上一任干这个差事的人留下来的物品。
也对!那有主子过得这般的落魄,比起她曾经居住的翠云馆还不及。
玉烛思忖着,在屋里走走看了看,还算满意,便心安理得地上床躺着了。
那几日被关在小黑屋中,虽有一大把一大把的时间,却不知不觉地忧思起无常命运,睡时少,醒时多,浑浑噩噩,疲累不堪。直到今日尘埃落定,悬着地那颗心才安稳下,不再抽动。
被子厚重,板结了,不甚温暖,但有着皂角混合着阳光的气息,未几,玉烛就瞑瞑入睡。
夜来风雨,雷声轰鸣,恼怒的狂风将未阀紧的窗扉吹得叮咚作响,倾盆如注的雨水顺势裹挟着斜落屋内,桌上、地上已有好大一滩水泽。
玉烛就着闪电的光亮,赶忙起床合上窗,紧紧阀住,将大作如晦的风雨锁于一室之外。
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天已俱黑。
玉烛点燃桌上那盏油灯,微弱的光点足够明灼斗室。她望着桌上那滩水泽蹙眉不已,良久,无奈之下才拿下面盆架上那张素巾吸水。
桌面上的水泽说大不大,来来回回几趟,就已收拾干净,只是苦了地上这滩,非要等来日暖阳出,高温升腾蒸华,才算解决了事。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轰……
静廖中,不知何处发出细微地敲打声,玉烛闻声疑惑,正待细究时,惊雷一响,倏忽间天地又只剩下风雨声簌簌。
玉烛只觉自己听岔了,未作多想,复上了床。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宫闱中有着太多的纷纭传说,跟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数不清的传说仿若天女散花般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况且宫中岁月悠长,即使秩序森严,消息也会私下不胫而走。
已到了此刻,玉烛如何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关押的是何许人也。
——孝端董皇后,曾是云端中令无数大明闺中少女艳羡的理想目标,随着怀来之围,终是兵荒马乱踏碎一场繁华梦,凄风冷雨消逝于荒草丛生中。
可悲可叹,直至死亡,她也未曾等来她的丈夫。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诡异的敲打声席卷而来,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