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是个很平凡的人。他这一辈子最不平凡的经历就是在年少时被一名老道看中,带回了山门,从一个不知明日能否继续活着的流浪儿一跃而成了某个隐世门派的弟子。
那时起他才知道,与江湖术士一眼便可看穿的“风来、火来”的小把戏不同,路过一夜荒废的村舍前听闻的可怖传说是真的,师父开坛做法请来的“仙人”是真的,面对那些伟大存在时由内而外生发出的自己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恐惧也是真的。
在那里,叶九堪堪窥得了隐藏在普通世界背后的“神秘”的冰山一角。
然后他就此沉迷,和所有曾日日奴颜婢膝看人脸色过活的人一样,试图沟通“神灵”的力量,反过来掌控他人。
很可惜,他的潜力配不上他的野心。当日那老道选择带他回来,看中的并非是他的天分,而是他身上牵扯的机缘。
叶九身上交错的因缘盘根错节,牵扯甚广,那老道也不能算出究竟应在何处,只知道如若好生教化,不叫他走上邪路,或可拯救万民。而他认为,没有什么比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更能让人放心。因此他只是根据叶九的能力,一点一点地交给他知识。
只是叶九的其余师兄弟们既然能入此门,必然都是有天赋的,进境之快远超叶九。虽说他们并不会因为天资看轻叶九,但叶九本人未必这么想。
叶九只是一味贪多,并不在意根基究竟牢不牢靠,他的师父自然不会由着他的想法来,一来二去,反倒叫他觉得自己受了刻意打压。想到自己也学了些东西,索性趁着师父外出、其余弟子松懈的时机洗劫了山门中的藏书和财宝,叛出师门。
那老道回来一看,怔愣片刻后仰天大笑,方才明白这段机缘究竟应在何处。如若当初不将叶九带回,恐怕他就不会接触到这些玄奥之事,日后自然不会生祸。避祸十载,却不知祸因此而起,实在是天意弄人。
叶九虽然已经远离师门,终究心中不安。他后来又曾寻过由头带兵前去剿灭“叛逆道人”,却发现那老道早带着徒子徒孙不知去往何处,那山头上空空荡荡,一丝曾有人住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只好作罢。
十多年过去,叶九凭着学来的手段步步高升,为的正是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不必再看人脸色。
可不论他有多抗拒对着两位“门徒”点头哈腰,像条狗一样被扼住脖颈跪在地上挣扎求生,他都明白,凭他的力量是无法和那种存在抗衡的,只有他曾经的师父或许能有一战之力。
所以叶九只能把满腔怒火发泄在导致他陷入这种境地的人身上。他循着逃出去的两人留下的气息追赶者,同时在心里盘算要怎样榨干他们身上的血液。
绝对不能让他们死了——那些触腕的动作过于粗暴,毫无乐趣可言,而他要叫他们清醒着,看血液一滴一滴从自己身上流出。
……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许年死也不会主动接下监视叶九的活计,因为他现在恐怕真的要死了。
朝廷并不全然信任叶九。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谁能相信一个大权在握而又没有过去的人呢?没有过去意味着没有亲朋,无牵无挂,寻常的牵制之法奈何不了他,自然只能在他身边埋下暗桩。
许年这次是作为随同叶九前往乌穆古城寻宝的官兵来的。乌穆的传说颇多,此行凶险他也了解,但许年也不是新人探子了,生死场上打过滚的人,岂会被区区传说震慑?
何况,像这种凶险的任务,上头给的也着实很多。所以他立刻抢下了四个名额之一。
但不论如何,这次任务的状况还是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许年惊魂未定,躲在一条小岔道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方才他眼睁睁看着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从身后弹出,卷走了和他一同逃出来的陈和。
他们已经跑到了约定的地点,可之前埋伏下去的两个同伴不见踪影,四面安静得吓人,只有触腕沿着岩壁滑行黏腻水声。
触手细细的尖端从岔路口探进来,沿着墙壁摸索着,许年一手捂住嘴,压抑着急促的呼吸,一手按着刀缓缓地向小巷深处退去。
他身体紧绷着,随时准备拔刀。虽然不见得能对这种非人的怪物造成多大的损伤,但总好过束手就擒。
啪叽。
身后传来触腕拍打在岩壁上的声音。
许年僵住了。
来时他曾草草看过,仓皇间躲进来的这条岔道,应当是走不通的。
岔道深处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郁,如有生命一般翻涌起来,好似一直紧闭着的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从中泄露出了一点儿属于“祂们”的气息。不过,仅仅是这一丁点儿气息对于许年这样的普通人而言也太过可怖。
他面如纸色,维持着警戒的姿势,却已经失去了拔刀的能力。
他觉得他应当尖叫。
他身体里属于动物的本能,而不是属于人类的本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