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叛军入主建康城。
不知道陆承此刻在何处,岁宁才不关心他的生死。只是没想到,她先等来的,是陆却。许是来的匆忙,虽有些风尘仆仆,他却依旧是陆府那瑰姿艳逸,列松如翠的谦谦公子。
岁宁问:“长公子怎会来此?”
陆却回答:“陆某应此前之约,放女公子离开。”
她迟疑道:“二公子那里你将如何解释?”
陆却不假思索地回道:“如今延生随父亲留守宫城,届时我会告诉他女公子出逃途中死于流民叛乱。愿此后延生青云直上,女公子前路顺遂,不再相扰。”
岁宁转念一想,又问:“陆公子不去劝降叛党,就这么放弃了立功的机会吗?”
陆却淡然回答:“这份功勋无论落在谁身上,都是陆家的荣耀。况且我从未想过与延生争什么。”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可我姑姑尚留在陆府。”她狐疑不决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陈夫人已于几日前自缢而亡。”陆却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此事是陆府愧对于你,陆某愿代他补偿。”
闻言,岁宁已经瘫坐在地,如坠冰窟。她死死地盯着地面,良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姑姑好端端的,怎么会自缢?”
陆却垂眸看着她,平静地解释道:“陈夫人刚烈,想来是不愿成为女公子的软肋。”
她又问:“可曾安葬?”
“葬于清凉山。”
“我知晓了。”岁宁低着头,紧闭双眼,泪珠顺着面颊流下,打湿了她的衣襟。她紧紧攥着衣摆,声嘶力竭道:“人命,又如何能偿呢?”
陆却无心劝慰她,只递给她一个包裹,叮嘱道:“盘缠和过所。女公子此行一路向南,可避开流民与叛军。”
岁宁看着放在她手边的包裹,只道了句:“多谢长公子。”
陆却勾唇轻笑道:“那便——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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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气始,韶光开,常青院的迎春花开得正盛。少年屏气凝神,张弓搭箭,箭矢一瞬射穿了靶心。
“时间所剩无几,你可考虑清楚了?”时月问,“你与陆承的恩怨,不必放大到整个陆氏。即便是顾氏,也不会与陆家拼个鱼死网破。”
宋聿道:“我欲寻求庾氏庇佑,此一役后调往吴郡任职,避其锋芒。”
又射了几箭,皆命中靶心。宋聿觉得无甚意思,便将弓收了起来。
他垂眸道:“我自幼学骑射,苦读数十载。我曾半信自己力所能及,故严律己身,不敢肆意妄为;如今,却唯恐自己力所不能及,是以不敢居其位、担其责。”
时月叹道:“家族荣辱,天下兴衰,从不在一人肩上。你就是困在樊笼中太久了。”
宋聿道:“兴许是吧,岁宁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时月无奈道:“她不在陆府了。”
“天地刍狗,正如先生所说,见其生,故不忍见其死。”宋聿转头看着时月,“前辈能否算出她在哪里?”
“这几日相里迟都拦着,不让我推算,姑且试试吧。”
时月去到宋聿的书房里,摊开光阴长卷,又开始推演。
“算出来了,往南边去了。”时月一把拂过桌上三枚铜板,抄起卷轴便拉着宋聿往外走。
宋聿思忖道:“正南方有历阳、宣城、新安三郡,估摸着时日,马车行路最远也不到新安。”
“随我去找她。”
“可我尚禁足于常青院。”
时月蹙眉,道了句:“蠢,你就不会翻墙吗?”
空中飘着细雨,沿途泥泞,马车陷在泥潭里了,一路上走得极慢。
还未靠近城区,死亡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逝者的尸身尚未来得及掩埋,集中堆放在城外。
“该死!”时月骂了声,“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雨?”
她担心那些尸身再不处理,届时瘟疫就会蔓延开来。
见此情景,宋聿跳下马车,蹲在一旁,忍不住干呕起来。
时月扶额,颇有些头疼。她问:“这几年相里迟都教了些什么?怎么将你养得比公主还娇气?”
“自幽篁山回来以后,我鲜少离开过建康城。许多东西先生还未来得及教。”宋聿稍缓和了些,面色依旧苍白,“不过需要些时间适应。”
“时间紧迫,得赶紧找到岁宁。不若我去新安,你去宣城寻人。”
“好。”宋聿点点头。
“路上多加小心。”时月叮嘱道。
说罢,她从腰间抽出一把袖珍小刀,砍断了束马的绳子。曾经连一滴雨都不愿淋的女子,如今却连斗笠都顾不得戴上。一袭红衣,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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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宁取道宣阳,一路南下。守城的官员与士卒早已弃甲而逃,沿途皆被流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