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暗得令人不安。
阮瑟起身打开灯,然后就裹着被子呆呆坐着,大有要这么坐到天明的意思。
哪天都好,可是她偏偏在订婚宴前一天再次昏了过去。
病情始终在检测之下,但依旧不受控制地恶化了。她在第二天就醒来,呆呆地听着医生描述自己的情况,医生面露遗憾,因为她实在年轻,却已时日不多。
父亲的意思是取消订婚,这次阮瑟倒与他意见一致,只是更彻底些:她要江灼雪彻底讨厌她。
她阻止父亲将病情告诉江灼雪,转而要他编造一个谎言,同时要让江灼雪孤零零在酒店等着,让厌恶在他心里扎根才行。
谎言就这样编织成型,效果也是显著的。
江灼雪起初并不相信,他每天不停地打来电话,这样持续了一个月,阮瑟意识到非要当面解释,于是约他见了面。
他声音里的狂喜至今仍像玻璃碎片般卡在她的心里,只要想起他,就会牵皮扯肉地疼起来。
“你不过是个无聊时的消遣罢了。”她这么对他说,“我腻了。”
“不会的...瑟儿,”江灼雪感觉世界阙然轰塌,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在骗我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我不信...我不信!”
“你不会真的以为阮伯父会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你吧?”乔硕见阮瑟垂下的手在发抖,怕江灼雪瞧出异样,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扶进车里。
江灼雪着急地伸手想要去留阮瑟,但最后还是被乔硕拦了下来。
“她会跟我订婚,趁早认清自己的位置。”
乔硕走后下起了倾盆大雨,江灼雪怔楞地站在原地任由大雨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理智,阮瑟冰冷的话语始终回荡在他的耳旁,最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被阮瑟抛弃了。
金钱,仿佛什么都要为他们让路,他绝望地跪坐在雨中,泣不成声。
父亲的遭遇又在他身上重演,血亲的仇恨最终演变成他本人的仇恨了。相信不代表接受,大概他全部的爱都变成了仇恨——这是相当恐怖的力量。
他正式与叶家结盟,堪称疯狂地向阮氏进攻。
阮瑟对父亲感到抱歉,但她实在有心无力了。
她变得情绪化,然而身体过于虚弱,情绪的表达也不甚激烈,只每天望着窗口发呆,气色一日日衰败下去。
乔硕说这是孩子在吸收她的养分,他不喜欢这个生命,因为她选择留下这个孩子而放弃了自己的时间。
据医生的说法,生下孩子后,她只剩不到一月时间,但她依旧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因为实在忘不掉刚得知自己怀孕那一刻的心情。
这是她跟江灼雪的孩子,哪怕她看不到它长大,她也要生下来。
更何况,他已经恨透了她……就算放弃孩子、放弃一切这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向后躺倒下去,在空荡荡的床上,慢慢地蜷缩成一团,在毯子下听着自己的呼吸。
惨白的月光散落在房间各处,她恍惚地想念着另一人的温度,想念他将自己揽在怀里,手臂绕过她的背,像哄着小孩睡觉似的轻抚她的后脑。他的吐息总是含着薄荷酒的味道,轻轻地扑在她的眉心、额头。
他喜欢在睡前喝一杯酒,说这样能赶走噩梦,然后给她热一杯牛奶,于是她也熏熏欲醉。
但现在她总是做噩梦。
......
江灼雪根本不愿接受事实——他可以接受阮瑟取消婚约,把他当做一个消遣,一个玩物,怎么都好,但她不能骗他,不能离开他。
这是他们的约定,他们明明约定好了的,可她食言了。
他会相信阮瑟的每一句话。阮瑟说,她和乔硕只是朋友,他深信不疑。阮瑟说她从来不爱他,故意与他策划订婚也只是为了消遣他,他依然只能相信。哪怕这像是生生剜走他的心脏。
她给他转来一笔钱,数额莫约足够买下他半辈子,他没有接收,然后把她拉黑了。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段时光还剩下一些零碎的遗物给他。
譬如照片,他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将它们处理掉,可当火舌在最后一张照片上跳跃时,他如梦初醒般将它抢出火中,无助地落下泪来,近乎哽咽地唤她的名字,即使手指因此被燎掉了一层皮,那之后半个月都得换药。
想起她时,他就拆掉绷带,抠挖伤口,直到剧痛唤回理智来。
所幸这种事只发生在夜晚,最软弱的时刻。天亮时,一切都会结束,回到正常的轨道。
......
“想喝点水吗?”
乔硕探身去够水壶,趁机将眼角的水痕抹去。
他不是一个情感脆弱的人,可这种时刻,反倒是阮瑟来安慰他。他实在无法禁受胸膛里如海潮一般的悲恸,攥住她的被角,就这样垂下头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