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中应当再也没有过一个如此疯狂的夜晚。
阳台上,落地窗前,床上,浴缸里,痛感与快感将她铸造的严密防备与神经一并摧毁。
她向他仓皇索吻,而他抚摸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们吻在一处时,口腔内泛起一股咸味,不像是血,像海水。
阮瑟不知道那一夜里自己流了多少泪。她如同受困的野兽一般睁着泫然欲泣的眼,红着鼻尖微微张开嘴,到最后她喉咙沙哑,快感令人发疯,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近乎要从唇齿中流淌出来。
欲望在黑暗里张开眼睛。
它吞吃下在床上的男女,酝酿着,凝成一柄阮瑟惯用的尖刀。
锋利的刃一笔一划地雕琢着以为自己是石头的人,它在她的影子上画出眉眼,塑成一尊供人瞻仰的巨像。
——欲望便是她的爱情。
……
宣示着雨季彻底到来的第一场雨中阮瑟搬进了江灼雪的公寓。
这是一场细而密的大雨,无数雨丝像是从高空中被筛过一样,线一样穿透了惊昼的躯体,复又落在了公寓的窗户上,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像是墨迹。
他只是这段时空里一张缥缈的影,可雨落在他身上时,却还是觉得冷——那种冷不是衣袖被打湿,更像是心被打湿,找不见太阳,阴阴郁郁地在胸膛内生了霉。
他沉默地看着那扇亮着灯火的窗,像是剧场下的看客,看着台上一场声势浩大的悲剧,经历了短暂的欢欣,马上就要迎来最终的结局。
台上的演员无数次地明示或暗示过自己是要死的,可真到这一天来临时,他还是觉得那颗生了霉的心脏毫无征兆地抽动着。
……
房间内的阮瑟和江灼雪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穿宽松的家居服,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旧的文艺片。
黑白电影上的公主与记者坐在车里,前来抓捕公主的便衣就在不远处,公主说,“现在我要离开你,我会走过那个街角,然后转身。你留在这里,开车离开吧。答应我不要看我走过那个角落,走吧,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那样。”
她端着热可可,用一种甚至可以称得上懒散的,饱蘸着南方水汽的普通话对他说,“没劲。”
江灼雪的手臂随意地搭在她肩上,他听得懂她说的不仅仅是电影,于是笑着摇头。
他们贴的那样近,在这一夜的氛围下阮瑟其实很想对他说些什么——说他们尚未双手染血的过去,也说未来。未来,这两个字光是存在就让她心生向往,为一颗波澜不惊的心脏重新注入血液。
她不敢说,她心中忐忑。
她眼中的命运有自己的平衡,它是市侩的魔鬼,给你幸运,让你上瘾,欲罢不能,然后你要的太多,拼了命也得不到,于是将命运给予的都还给它。
她想起小时候有谁对她说过的俗语
——越是拼命地塞就越是饥饿的嘴,越是急切地抢就越是短命的鬼。
或许正因如此,在江灼雪吻上来的时候她无端落了一滴泪。她热切地回应他,公寓里灯火熄灭,窗外大雨不停,衣服堆在了沙发脚。
她无声地在心中向各路神佛祈祷,向命运供奉上她从未有过的虔诚。
她甚至不知自己在祈求什么,她想要的,要么永远失去,要么已经得到,这世上很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爱情,但是她得到了。
她的爱情污浊而浓稠,在雨夜里凝成固体,可以带着坐在上面的两个人一起摔进十八层地狱。
爱将她变成了人吗?不,爱将她变成了一只飞蛾。
飞蛾执拗地扑向火光,扑向光明,扑向太阳。
同时扑向死亡。
……
第十三只乌鸦向地狱飞去的日子里,两片红叶相拥着跳了楼。
做这一行的,有这么一天是迟早的事。杀人者人恒杀之,手上欠的人命太多,就不大容易搞得清楚来追魂索命的厉鬼到底是哪一个。
这座城市里近乎所有的同行都追在他们身后,前方唯一的路是六十八层的高楼。
江灼雪右臂中了弹,他将阮瑟拦在身后,将打空了子弹的手枪扔下楼宇。
这个永远在笑的男人慌了神,呼啸而来的北风刮过天台,人站在楼宇边缘,摇摇晃晃,像是一片叶子。
“他们是来杀我的。”他面无表情,少有的冷静,“我和雇主直接对接,或许是某个人做事痕迹没有擦干净,仇家觉得不过瘾。”
“这和你没有关系,瑟儿,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你要走。”
“我不会走。”阮瑟摇头,“你受了伤,你没法赶走我。”
“听话,我是个孤家寡人,你还有亲人,你要活下去。”
“我攒的钱都打进医院了。”阮瑟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他能醒过来,那些钱足够他活的不错。如果他醒不过来,那也很好,我们一家人在地底下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