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囚禁的不知第几个年头里,她遇见了那个男人,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
男人被扔进来时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他身上新伤叠着旧伤,连面上都被烙着大片可怖的黑色符咒,却在见到阮瑟的那一刻,拖着自己的双腿,近乎拼尽全力地试图靠近她。
血腥味弥散在谷中,男人并未能膝行多远便昏了过去,饶是如此,他竟还活着。
阮瑟望着倒在远方的男人,她抬了抬自己被玄铁束缚的双手,又轻轻放下,她安静地站在那儿片刻,忽而开了口,用沙哑的嗓音哼唱起一首部族中巫祝安神的曲子。
缺月高悬时,那男人醒了过来,他并未再向阮瑟靠近,只艰难地直起身子向她行了一礼道,“多谢姑娘。”
阮瑟略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竟然知道这是安神曲?”
“嗯,很久之前听过。”那男人沉默良久,忽而问出了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姑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阮瑟扣着双手,遥望着男人的身影,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失语者。恒长的寂静过后,她才道,“天祸。”
男人不再说话了,不知是否再次陷入了晕厥,阮瑟靠在石壁上,同样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她忽而察觉到有人极轻柔地将她从石壁移到了自己膝上,温热的眼泪渗进了她的长发,她听到那人以一种极为压抑而痛苦的语调念着她的名字。
“瑟儿……瑟儿……”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念的太过沉痛,像是一块压在人心中湿漉漉的石头。
阮瑟心中同样弥散着酸楚,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甫一睁眼,便发现四下的场景变了。
漫山遍野都是躺在地上的死人,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臭味,阮瑟发觉自己站在一辆披着浸了血的图腾战车上,身后跟着几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他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切,像是欣赏战胜的勋章。
“你做的很好,乖孩子。”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拍了拍阮瑟的肩,像是盘踞在洞穴中的蛇吐着信子,“若不是你,我们不会赢的这么轻松。”
阮瑟茫然中向四野里望去,路道旁的枯树下坐着一个女孩——她的尸身被荆棘从腰侧一分为二,怀中还拥着一个比她更小的孩子,那孩子同样被荆棘贯穿了胸腔。他们手中紧紧攥着一根树枝,那似乎是她们唯一的武器。
风吹起女孩们鬓角的长发,她们的血顺着那根树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火一样红。
阮瑟颤抖着张开双手,她在自己手上看到了同样的红。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压抑住翻腾的五脏六腑,那片红遮住了她的视野,阮瑟陡然睁大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雕花床顶。
她做了个梦。
......
“啊!”阮瑟惊叫着从床上坐起,心脏狂烈的跳动,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瑟儿……?”墨雪被吵醒,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狂喜,他颤抖着唤她。
阮瑟却久久没有回答,于是他立刻挥手点燃了室内所有的蜡烛,他怕他在做梦。
烛光摇曳中,满头大汗的少女显得有些呆愣,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了下来。
“又做噩梦了是吗?别怕,我在这,我在这。”墨雪心疼极了,将她塞进怀里安抚道,“瑟儿不哭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瑟儿,你说句话好不好?”可阮瑟迟迟没有开口,墨雪生怕这是一个梦,他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地问道,可他又怕惊到她。
“阿墨……”她艰难地发出声音,带着枯枝般的暗哑,一百多年未曾说过话,她喉咙里像火一样在烧。
半晌,阮瑟终于适应了亮光,看到了墨雪那双近乎破碎的眼,霎时,愧疚感与一种不知道为何的心疼感夹杂在一起。
她是不是让他等的太久了?
“阿墨……”她伸手抱住他。
墨雪听到熟悉的娇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百年来的思念。
“我在,瑟儿,我在,阿墨一直都在。”他捧起她病弱苍白的小脸,似乎是吻了上万次一般,墨雪覆上她,他无比地小心翼翼,生怕是梦。
阮瑟有片刻的怔楞,紧接着她便覆上墨雪捧着她脸的手,二人唇齿交融,抵死纠缠。
此时,墨雪的眼中才略微有了些人的气息。
“阿墨……”阮瑟看着他憔悴的面容,终于想起梦中让她支撑下去的那一缕执念是谁。她躺在他的怀里,指尖抚过他的脸,墨雪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我很想你。”
快想疯了。
阮瑟透过墨雪单薄的衣物看到了那片白皙的胸膛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她摩挲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滚烫的泪珠不停地落在他的伤口上。
“别看……”墨雪慌张地想替她拭去,却没想到眼泪却越掉越多,他手足无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