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三九,天愈发地冷了起来。
南竹正对着一本古书怔怔出神,那是一本医书,页脚处密密麻麻地用小楷做满了批注。
屋内点了一从篝火,火焰摇摆不定,夜雪落地和火柴“毕剥”的声音夹杂在一块,那火从盆里跳出,险些燎了书面才将他的神智唤回半分。
“副宗主。”
手下恭敬地走到南竹面前行了一礼,“密室里那个……趁着养伤时偷偷出逃。昏倒在后山的药田里,被巡查的弟子发现,现下已经将人带回。”
“做的不错。”南竹眼都没抬一下,随口附和了一句。
“副宗主,为防她再跑,是否需要……”
“你在胡说什么,阮姐姐又不是犯人。”南竹似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终将手上的书放到一旁的桌上,“况且,她很快就跑不动了。”
他起身走向密室。窗外,一只黑鸦兀地腾空飞起,从容掠过云层之上的血红太阳,忽地穿了过去。
人的脚步声在耳边放大,近了,人的体重压在雪地上的声音,落雪从窗檐上因承不住而落下的声音,在红衣脑海中擂起了鼓。
木门被打开时的吱呀声在她耳中无限放大,红衣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张着,直勾勾地盯着南竹。
“阮姐姐,我来看你啦。”
南竹并不介意那目光中近乎可化作实体的恨意,微笑着走近红衣,“听说姐姐等不及,都要自己去外面找我了,姐姐身子虚弱,又是何必呢。”
他面上带笑,跟在身后的属下却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的直觉告诉他,该逃走了,倘若再在这个屋里待下去,他就会顷刻毙命。
他跪在地下向南竹行了一礼,南竹毫不介意地冲着身后挥了挥手。
南竹从袖中掏出一颗褐色的药丸,捏住红衣的下巴将其塞入她口中。
此时的红衣无力反抗,不多时,蜿蜒的血迹从她七窍中流出,缓缓爬行到地面上。
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眸子此刻与无边的夜融为一体,红衣眼前黑暗一片,她看不见了。
她挣扎着,伸出手在面前摩挲着,抓住她手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南竹,我不曾害过你!”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那声音毫无温度:“阮姐姐,你不曾害过我,可也不曾看见我。你永远是站在那儿,高高在上地瞧着我,就像看一只依附着你求生的阿猫阿狗。”
药物带来的疼痛与刀伤不同。
这种疼痛由内而生,如同有人在红衣的肝胆脾肺上凿出了一道裂痕,又用尖刀将那裂痕撬开一般。
南竹将她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十指一根一根掰开,红衣绝望地在空中挥舞着双手,什么都摸不到,最后她扯住了自己早已蓬乱的一头青丝。
“我救过你的命,我教养过你!南竹,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若是让旁人知晓…修仙界容不下你这样的小人!”
“是啊,阮姐姐,你教养过我。”
那声音淬了蜜,也淬了毒,在阴冷的夜里如蛇一般柔柔地缠到了她的耳侧。
“姐姐,你教过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姐姐现在知道痛了,怎未想到小阮儿的剜心之痛,比你此刻更甚千倍万倍呢?”
“是她活该!!她抢了我的东西!这一切原本都是我的,你,江钰,沐灼,墨雪,你们所有的宗门,原本一切,都应该是我的……”
她尖叫着,鲜血带着闷声汩汩涌进了她的耳道,身边的一切对红衣来说都模糊了起来,她挣扎着摸索,却只能摸到自己流淌在石床上的,粘稠的鲜血。
她快同整个世界隔绝了,就像被人扔进了江里。南竹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唯有那话中的笑意,如斧凿刀刻一般纂在了她心上。
“害了不轻的疯病啊,阮姐姐。”
密室两侧燃着油灯,那烛光不甚明亮,除了光照处外,大片的阴影仍盘踞在这处房间,仿佛四下蛰伏着野兽,不知何时就将要将这房内的人吞噬。
而此刻房中的红衣并不在意这片阴森的光景,她甚至并不知晓这一切——
她已经看不见了。
自失明后,红衣已经感知不到时日的流逝,只能从不再那样难熬的东寒里推测到自己被关到如今不小于两月有余。
外面似乎已近春日,很久以前对于春日的印象,大多与游历有关。
那时候所有人都簇拥着她,浩浩荡荡地跟随在她身后,她比那春日里千树万树盛放着的早樱还要轰轰烈烈。
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直是那样顺风顺水的。自小天资过人,容貌生的又是一等一的出众,她有着这世上所有女子做梦也不敢奢求的一切,直到……
红衣闭上双目,心中燃起滔天业火。
直到她被人掳走折磨,待到她历尽千辛万苦,从那阿鼻地狱一般的地方生生爬了出来……却发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被其他人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