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蛊对宿主的消耗磅礴,有时他们说着说着话,沐灼就会悄无声息地睡去。
阮瑟还是每天下午来,带一束花,一小缸游鲤,还有她搜罗来的各种各样的点心。
她带来的点心味道总是怪怪的,有时在征得同意后沐灼也能同她吃一口,那些香味馥郁的引人食指大动的食物,不过他胃口总是不大好。
有时他身体好一些,能坐起来给阮瑟削苹果。然后是苹果皮和小刀一起落在地上的声音,叮当作响,沐灼歪倒在了床榻上。
那些阮瑟竭力带来的生机好像变成了一种负隅顽抗,只能短暂地压住病痛的气息一刻钟,阮瑟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一种凄恍。
她用纤细的食指点在沐灼的脸上,忽然向一旁的惊昼开了口,“生息蛊种在人身上时,是不是很痛。”
“或许吧。”惊昼淡淡开口,“半夜的时候,你不在,他似乎总是睡不着,来回翻转,我听得到。”
“他本来不用受这样的苦。”阮瑟叹了一口气,“可他爱我。”
“爱是什么?”
阮瑟歪着头思索了片刻,没能想出答案,只得摇了摇头,“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
阮瑟沉默,于是他放缓了语调,再次开口,“世有所不达,故人常求心如赤子,初心做舟,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万人寻流而下,独己溯流而上。浮云朝露,生寄死归,犹不悔矣,你可知为何?”
可她依旧不语,指尖兀自勾勒着沐灼脸庞的轮廓,她眉目清绝,似月色朦胧般模糊,叫人看不真切,睫羽凝着水珠,映照烛火,像黎明初生的晨露。
惊昼以为她并不打算回答,正要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却听得她淡漠地开了口,
“我知道,因为蠢。”
他们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
这日又下起了雪。
窗外黑云如坠,看不出时辰,北风挂得烈,雪却下得淅淅沥沥,偶尔一两片从窗外卷入,落在脸上,融成了水,叫人心慌。
阮瑟没有来。
哪怕她平素里来的时辰从无定数,可沐灼仍从心底里蔓生出一股慌张。他摸过挂在墙上的长剑,以剑柱地,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口。
门外的细雪在地上薄薄地铺了一层,没有脚印,看不见来人。一阵冷风吹过,砭骨的寒从他脚底盘旋而起,超越了雪风,冷进骨子里。
他心下发怵,快步走回屋内,取了大氅便要出门。这动静惊动了一旁的惊昼,他问,“你要去做什么。”
“阮阮没有来。”他焦急地开口,“我能感觉到,她好像出事了。”
“若她真的出事了,就你现在的样子,能去做什么?”
“你不懂!她是个凡人,没有灵力修为,她会死的!”话到最后,沐灼几乎哽咽,他焦躁的推开他拦着自己的手,“让开,让我出去。”
可话音未落,人已经如草一般无力地倒下。
惊昼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随手拿过立在门边的黑伞,走入细碎的雪中。
他能闻到被风传来的,些微的铁锈味。
……
贾壹躲在香案后,往黄布下缩了缩脚。
这是一座小而破的夜叉庙,庙堂正中供奉了一尊夜叉像,年久失修,彩绘斑驳,红绿颜料互相侵染,依稀可见本来面目。庙顶破败,年岁堆积出的厚重灰尘和着雪,拢聚在夜叉高耸的肩背上。
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处藏身之所。
贾壹出身太符宗,是个用刀的好手,曾经在江湖上也有几分名气。可江湖上比他有名气的人太多了,比他有天分的人也太多了,单凭着宗门里那几本排不上名号的心法,他要何时才能刀法大成呢?
于是他入了邪。
入了邪的贾壹从明面上的弟子变成了暗影里的一把刀,他和自己的刀一样,都需要人血来饲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杀人与被杀,可今晚的一切还是太过诡谲了。
旁人不知道,他师娘的能耐他还是知道的。那一手阔刀刀身极重,刀法却极轻,能一刀斩断抛向空中的九枚铜钱,可师娘甚至都没来得及出刀……就被那蹊跷的藤蔓给生生绞成了八块,那头颅都要滚到自己脚下了。
那根本就不是人……那甚至不是邪修的路数,那是个怪物!是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饱含着怨气和戾气,从雪中破夜而来,高举着爪牙,用虚无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她还穿着红衣……被仇雠的血染红的红衣。
想到那些满地都是的残破尸块,贾壹忍不住干呕出声,好像那些血肉都被人塞进了他肺腑里,咸腥的铁锈气灌满了他的口鼻,仿佛怎么也洗不干净。
他在心里用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脏话痛骂着他师父,师娘,师姐,也痛骂着不自量力的自己。
死了爹便死了爹,寻什么仇?自己全家被灭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