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江之于李轻鸿,只是职业生涯中太微不足道的一笔,微不足道到他已经记不清,去年的时候,除了前半段不一样,他也是这么夸赞温迟迟的——
眼睛亮,看起来就聪明。
但当时还有现在没说的,后面的半。
“可惜了,她爸妈有些急功近利。”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李槜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但就现在而言,他只想逃避开这个话题,因为当时可以当耳旁风过,现在却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行了,职业病别犯,你还真评价上了。”
他有些仓促的扔下这么一句,率先走进教室,难得显得手足无措,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除了继续装作不知道,好像什么都显得多余。
要是什么都能像解数学题一样就好了。
李槜第一次生出这样类似逃避的情绪。
*
“你们那什么厂子,收益这么差还整天拖着人加班,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温先江的脾气简直是世界上最反复无常的存在,温迟迟刚把饭端上桌子,就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听他絮絮叨叨的发起火来。
李香茹关了火,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碗汤,脚步急匆匆,叫走了要来帮忙的温迟迟,赶紧解释道:“我这不是早跟你说了么,今天迟迟开家长会,那耽误一点时间不也是正常的么,再说了,锅里又不是没有饭了,再不行冰箱里也有饺子,你自己饿了不得自己煮?”
说是迟,不过比平时的下午饭晚半小时。
明天周末,恰好碰上两个星期放假一次的日子,今晚晚自习取消了,让他们开完家长会就和家长一快儿回家。
算起来也挺长时间没在家里吃过夜宵以外的饭,时隔好久一块儿坐在一张桌子上,温迟迟甚至会感到一丝不应该有的陌生。
“我自己做?”温先江嗤笑,“我上了一天班还要回来伺候你啊?”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吧,迟迟好不容易在家里吃一顿饭。”李香茹没反驳这话,只是打圆场。
温先江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或许是彰显存在感,或许是表示没发完的火气,捞起一只碗,自顾自站起来添饭。
两层的电饭煲,上层是上顿没吃完再热的冷饭,下层是今天额外煮的,他和往常一样,掀开上面那层,给自己添新米,仿佛碰到一粒蒸层上面的米就会生病。
“我哪里说错了,你们那个厂子不就是收益差么,都三个月都没发工资了吧!”温先江突然又说回最开始的话题,字里行间莫名透露出一种掺杂着怒气的优越感。
原本低头沉默等着勺子空了能盛饭的温迟迟侧目,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把视线投向谁。
李香茹一直在一家毛线厂做财务,虽然不像温先江有编,工资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他们俩结婚很早,所以即使温迟迟已经要成年,两人离退休都还有很久,至少每个人都有稳定的工资,不过也仅限于稳定。
“小孩子面前,你乱说什么呢?”李香茹制止道,赶紧转移话题,“迟迟拿碗过来,我给你盛饭......”
家里的财务情况她是从来不清楚的,也不会有人告诉她,因为她是学生,任务就该是好好读书,而不是该操心这些。
但温迟迟自己能感觉得到,家里其实一直在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只要稍走错一步,这种平衡就很可能被打破,无论是经济还是情感。
不过她什么也没问,依言把碗递过去。
李香茹把装了饭的碗递过去:“别听你爸瞎说啊,你好好读书就行,啊?”
一般时候,只要大人说出“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这样类似的话的时候,你就必须要装作真的只会好好读书。
所以温迟迟只点点头,好像没有丝毫好奇,也对什么都不很在意。
温先江又是哼一声:“好好读书,再怎么好好读还不是考第二,谁不辛苦啊?我每天在外面受人家气不苦啊?我看你们现在的小孩就是生活过得太好了,一点苦都受不住......”
这次考试,年级第一变成了李槜。
但温迟迟对此早有准备。他们之前的分差本来就不大,高三老师耳提面命,李槜的语文成绩自然不会像从前那么让人看不过眼,总排名升上去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没必要让自己把精力花在焦虑别人比自己优秀这种事情上,太不值当。
所以面对温先江莫名其妙扯过来的话题,温迟迟倒是能够只当耳旁风过,即使这两年是不是年纪增长的缘故,他有时候的挖苦越发过分。
李香茹也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不知道代表着同样的麻木还是认同。
戏也要有人搭才能唱得起来,温先江自顾自说一堆,大概是累了,也终于安静下来一会儿。
沉默在饭桌上蔓延开来,碗碟碰撞声反而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