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窸窣,空气混着青草与陈年朽木的气味,雨滴飘落又沿着缝隙垂在地面,在低洼处淌成水池。
恰逢Y市雨季,这样连绵的落雨还会持续几天。
苏缇透过雾气蒙蒙的玻璃向外看,突然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了把伞,这时疗养院自动门打开,玻璃门的开合夹杂着一丝雨腥气,一声“祝您康复”的机械声让她分出些神。
出门的是一个坐着轮椅的青年。
从她的角度看不出多大的信息,但她知道对方的轮椅是自动型的,在判断出不需要她帮助后苏缇便继续核对患者病历记录。
手指快速翻动病历单,刚开始只是囫囵看过,到后边指间却停滞到一页。
【陈屿,车祸脊柱损伤,下肢瘫痪。】
苏缇似有所觉看向窗外。
那位青年还没能成功离开。
康复中心正面是扶手楼梯,侧边是两道斜坡,几天前一侧斜坡底部的大理石碎裂,院长及时将碎石挪开后却没有叫人修理,于是底下的淤泥混着天街的落水变成泥泞。
青年的轮椅便陷在泥里,转轴越陷越深,不能动弹。
苏缇立刻放下手中事,踌躇片刻带上口罩、摘下铭牌走了出去。
刚一来到门口一股水气顷刻裹住了她的身躯,这是回南天独有的潮湿感,就像浑身浸汗衣服粘黏一样不舒服。
靠得近了,苏缇却将头低了下来。
青年的侧脸轮廓清晰冷硬,浑身散发着难以靠近的冷淡气质,精致的眉眼隽入几分病气,像从泼墨山水画中走了出来。
确实是陈屿,那位她高中时期就暗恋的人。
苏缇握住轮椅的把手,嗡声说道:“我来帮你。”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
泥巴牢牢夯实轮椅转轴,她用力拖拽,双脚蹬着斜坡终于借力将轮椅推过了泥泞。轮椅越过挡雨的廊前屋檐,苏缇意识到对方想冒雨离开的意图后,又攥住扶手推他回来躲雨。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地面,这与刚刚在楼里听到的不同,跳入地面的声响更沉闷。
苏缇将人安顿后,仍是站在他身后。
显然此时陈屿的状态与她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铮亮的白织灯在地板上投出人造的光晕,有些刺眼。
苏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知道此时不应该沉默。他们不是沉默不语便心有灵犀的熟人,在剥离老同学身份后,仅是职业概念中的医生与患者。
一句话不说太反常,反而会引起猜忌。
一般三流爱情剧在这样的场合中都会说一声“别来无恙”来做开头,又或许是故事的结尾,但“无恙”苏缇是如何都说不出的。
只能用它的同替“好久不见”,但此时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认得她,或是否还想认得她。
无数次建设推翻后,她什么也没说出口,等到他真的赶人时再离开,就当是职业道德发挥余热。
疗养院临近大门处为节约成本用的是双面玻璃,苏缇扭头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见衣服上的泥印。
应该是轮椅转动时,泥水借轮子到惯性甩到她的白大褂上。
苏缇捏着衣角看了看,也没在管。
看着看着视线的落点偏了,她借助反光的玻璃看陈屿,恰巧他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
陈屿身上先前溅了雨,额前的碎发也被浸湿,像是空瘪的一团云。比起之前消瘦了许多,但他骨相好看,多了几分孱弱易碎感。
不显狼狈。
他睫毛又长又密,一开一合露出镶嵌的瞳仁。
她看着他,有那么一刻他的眼眸中燎过热忱的星火,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像是有一尾金色的鱼在眼眸中畅游,然后搁浅。
陈屿很快移开眼,然后又变成了一片死寂。
苏缇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陈屿认出她了?
没过多久,在她数到第四十七滴雨从屋檐夹缝处落下时,一辆车停在斜坡出口处。
苏缇没有考驾照,没有买车的准备,也分不出车的好赖,但她知道面前停的这辆车肯定不便宜。
车窗降下,苏缇认出了车主的身份。
涂野,陈屿的朋友,她的点头之交。
她跟他确实不熟,不是同班,而能混到见面会打招呼的程度,全赖涂野自来熟且串班串得勤。
涂野很快开门,也没带伞,直接带起兜帽一步一个水坑下车。他将后座的车门打开,又放下旋转升降座椅。
“靠,这雨真是说下就下。”
涂野嘀咕一声,扯着兜帽跑来。
苏缇看着他躲在屋檐下掸了掸身上的雨,然后朝她一笑,这么一笑便露出虎牙。
“感谢你人美心善,帮我看住他。”
苏缇摆了摆手。
有涂野在是绝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