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淮书灼灼的眼神描绘起眼前的娥眉曼只,每描一处便与记忆中那十四岁的少女相重合,只不过眼下的红妆美人,多了一分娇俏和柔美,少了一丝清冷和机敏。
柳淮书意识到自己已有了些许醉意,眼前这个人,闭目不言之时,简直和他的阿萤一模一样。
他想,此去经年,如有遇到这般完美的替身,他能否,纵容自己一回?
他重新抚上清明额间那朵如意花钿,见自己指腹中的朱砂都似有暗潮涌动,嘴角忍不住发颤,俯身在清明耳边,轻轻唤了一声:“阿萤。我能否......”
清明如在睡梦中,却喃喃地推开他,“我不是......我不是!”
她的小臂嵌在柳淮书的胸膛中,如同狸奴挠痒般以示抗拒。
柳淮书自嘲一笑,自己竟这般失态,乘人之危便罢了,竟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他觉察到鼻尖萦绕着浓郁的盘丝香,转头瞥了一眼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冷笑,目光却似有火焰般燃烧起来。
原来,这才是他大哥大嫂给他准备的大礼。
*
两刻钟前,郡公府喜堂。
新娘进门后,爆竹声穿过十里长街,随着纵情恣肆的雨点飘进上京层层叠叠的黛瓦青墙,然后便没了踪迹。
这场婚宴终是雷声大,雨点小,诸多礼节都因明远侯一概免去了。
除却柳大人亲自迎接新妇进门那会儿,桌上摆放的香瓜子损耗异常迅速,这宴席吃得相当寡淡。
今日陛下没来,柳淮书自然而然坐上了主桌。
晏时序躲在折扇后面,露出两只精明的眼睛,问柳淮书:“你刚才那出英雄救美,可把我吓一跳。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抢走你侄媳妇呢,还好还好,得亏你是当朝枢密使,没人敢说你什么。只不过我也太好奇你这态度究竟是怎么转得那样快,当真是见色起意么?”
柳淮书慢条斯理地捋直他被晏时序扯皱的衣衫,半晌才道:“两个月前,我追查的那个女刺客,最后消失的地方恰巧是玉渡山。而五日前,又在此处遇见了那个身份可疑的盲女。”
“难不成你怀疑那个新娘子是那个女刺客假扮的?”晏时序惊呼,刚想反驳说不可能。
忽而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又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你那沙陀族的毒药确实可以让普通人死于非命,但是却对真正的沙陀族人来说,他们的耐寒体质足够延缓毒性发作,为自己留得一线生机,因此中毒后伤了眼睛或是以武力全失为代价都是极有可能的。”
岑沅为柳淮书斟茶,雪沫乳花漂浮其上,片刻又散开,他缓缓尝了一口,并不答话。
这个猜想,他一开始就想过。只不过,他怀疑的女刺客,是那个在玉渡寺出家的替身。那太师之女心气颇高,断然不肯嫁给明远侯,因此才与自己的替身交换了身份,由她替嫁。
要么是那替身,一开始就是隐藏于闹市中的刺客;要么就是那替身被刺客所杀,假借自己是替身,与太师之女换了新身份。
如此必然能逃过羽林卫的搜捕逃出城,与躲在暗处的前朝余孽汇合,再伺机救出祈帝。
根据乌春的调查,柳淮书可以确定,那真正的太师千金,还在玉渡寺里吃斋念佛,如今与明远侯成婚的,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然而柳淮书没想到的是,那替身,竟与阿萤长得十分相像。是否为刺客,倒也无足轻重了。
阿萤说过,她父亲来自上京,家中世代都是读书人。在金娑山很少能见到中原来的文弱书生,因此她阿姆对那书生一见钟情,最后有了她和她兄,再无其他的姊妹。
后来阿萤沦落至斗兽场,见到同为书生打扮的柳淮书,才生了恻隐之心,朝他扔了一个能果腹的烂萝卜。
不知那女子,是否和阿萤有几分关系。
晏时序想了一会儿,扇子“嘭”得拍上自己的额头,泄气道:“可那个刺客要是扮作太师之女,那她嫁入明远侯府,岂不是自掘坟墓?我觉得不太可能。”
况且那个女子面容姣好,楚楚文弱,如出水红菱,怎么可能是那个劫祈帝,又险些刺伤柳淮书的女刺客?
柳淮书放下茶盏,深叹了一口气,道:“时序兄,好生吃酒罢。”
晏时序倔脾气一上来,斩钉截铁道:“不成!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你对那新娘子突然上了心。”
除了经商之道,晏时序还十分热衷于风月之事。
半盏茶后,柳淮书悠悠道:“大约,她长得太像我一个故人了吧。”
“故人,哪个故人?是不是你以前在斗兽场......”
“咳咳咳......”
晏时序在岑沅激烈的咳嗽声中及时闭嘴,又在他挤眉弄眼中悻悻地拿起筷子,欲盖弥彰地夹起一块油腻的肥肉,啧啧嫌弃两声后,丢掉筷子开始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