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循一早被请到天宝阁,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进屋,上了三楼直接坐在圈椅上,端起几上才泡好的茉莉香珠喝了口,方才微扬了眉目问道:“怎么回事?”
孙掌柜的斟酌着用词将事说了,以为东家会大发雷霆,至少也会面色不善,不料上首之人听罢只是轻笑一声,“就这个?”
觑着人一脸云淡风轻,孙掌柜心里的鼓点愈发七上八下,“兹事体大,小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东家的意思是……?”
段不循撂下茶盏,“你派个得力的人过去与他们交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须记住四个字,”他眸色黑沉地看向孙掌柜,缓缓道:“一毛不拔。”
“这……”孙掌柜的是真看不懂他了,为难道:“不如东家定个数,小人就照着这个数与他们谈,不过是损失些银两,总不至于教人……”
将祖坟给挖了!
这后半句话孙掌柜的没敢说,顿了顿又道:“扬言人家的屋宅或是祖坟下面有矿藏,这已经是那帮矿监的老把戏了,意图不过是索取些银子而已。东家不是缺这点银子的人,若是为了这个将那帮阉竖得罪狠了,只怕往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如今阉竖当道,文武百官竞相附庸,以成为阉人的干儿义子为荣。即便是段不循这样手眼通天的巨贾,做事也不宜太绝,须得给那帮人三分薄面才是。
自然,东家与刘阁老关系匪浅,而刘阁老与郑珏之间正微妙,他心中自有他的计较不假,做下人的也得尽到提醒的义务,否则岂不愧对每年丰厚的分红?
段不循深看了孙掌柜一眼,示意心领了他这份情,语气却不容置疑道:“无妨,就照我说的做。”
孙掌柜只有颔首称是,想了想又问道:“无缘无故的,忽然对咱们发难,这其中会不会是有奸人挑唆?不如让小人多派几个人过去,也好将事情查证清楚了?”
说话间,冯遇从外面进来,附在段不循耳侧禀告。段不循听罢勾唇而笑,冲着孙掌柜的摇头道:“不用了,已经有人替咱们查清楚了。你速派人前往平阳,对方想挖便由着他挖,只管告诉他,若是挖出来矿,只当是我段不循孝敬朝廷的一片心意,若是挖不出来,哼!我要姓柳的项上人头作赔!”
太监要挖段家的祖坟,段不循这个苦主倒是十分淡定,震怒的另有其人。
刘阶闻讯后当即砸了博古架上一方汝窑天青釉弦纹樽,又要砸一只御赐的珊瑚奔马雕,被下人苦苦劝住方才罢手,这会儿正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不吱声,府邸的文书随从个个噤若寒蝉,瞅着空躲到了门外,书房里只剩下陆梦龙、谢琅和段不循三个。
段不循目光从那血红的马蹄上收回,劝道:“老师息怒。事情已经查得很清楚,此事皆由一个名为柳文彦的小矿监而起,此人与学生有些私人过节,一直伺机报复,这次出此阴损招数,也不过是冲着学生一人而来,并没有其他意图,也并非是司礼监那位的意思。”
“依你的意思,这事就这么算了?”
“私人恩怨,自然有私人的处置办法。学生仰仗老师慈恩,决计不会教老师丢脸,更不想牵一发动全身,因小失大。”
刘阶抬眸看过来,目光带着沉沉探究之意,末了却是浮上一丝讥讽,哼了一声,微笑道:“你们几个当中,向来数你的胆子最大,怎么如今竟是愈发胆小怕事了,莫非是酒色财气消磨之故?”
说罢再不看他,转头看向谢琅,沉声道:“清和,你上次那封折子虽然切中要害,可惜只囿于田赋商税这些细枝末节,深则深矣,憾在不够全面,到底无关宏旨。如今国库空虚,积年逋赋,若想扭转局面,绝非消灭一两只蛀虫可以办到,非得掘地三尺挖到它们的老巢不可,如此方能一劳永逸!”
“老师所言甚是!”谢琅朗声答道,“国事之弊在于成法循例,绝非一两阉人而已。国初太祖皇帝严禁阉竖干政,只可惜自成祖起屡屡自食其言,以至愈演愈烈,如今二十四司竟有取百官而代之势,实令天下读书人齿冷。老师若能在此时一举澄清宇内,实为本朝首善之举,或可谋个中兴之治也未可知。”
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正中刘阶下怀,令他面色缓和了不少,不想却招来段不循一声响亮的嗤笑。
“国事之弊在于成法循例”,段不循重复这句话,深深看向谢琅,“此话不假,清和志向远大,有意恢复太祖之制,实令在下佩服。只是在下有一点不明,还望清和不吝赐教。太祖严禁阉竖干政,于宫内立铁牌以警后世。然,最初破此禁者正是太祖本人,至宣宗时则成立内书房,教导阉人读书识字,以至如今手握批红之权已有百年矣。期间不乏励精图治之君,鞠躬尽瘁之相,敢问清和,为何这宦官干政的弊政屡禁不止?”
“这自然是因为……”
谢琅说到此处忽然缄口,察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灼灼中带着一丝沉痛,唇不由抿成一线。
段不循转向刘阶,笑道:“老师方才说,要掘地三尺挖到那些人的老巢去,不循拙见,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