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十贪婪地喝着碗中的热水,觉得整个人的肌肉都松了下来,连心都暖了。
他抬眼看见站在对面的沈留祯微微抬首,望着虚空处,诵着书上的话。
他听不懂。可是即便他心里头仇视汉人,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沈留祯似乎周身笼罩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光华气度。
那气度是书给的,是前人的智慧给的。
书籍知识,对于他们鲜卑人来说,就如同夜晚高远神秘的星空,他们站在地上的人对之知之甚少,但是依旧不妨碍他们生出仰慕且艳羡的目光来。
沈留祯将目光转了过来,看向了贺兰十,接着说:
“宽明任恕能聚集人心,让别人觉得他好,心甘情愿地为之效命。知人善任,则是懂得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让其一展所长。”
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谢元来,想起宋国皇帝那不愿意用谢元的狭隘,他心中隐隐膈应,更加的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他接着说道:“你们的皇帝在这两点上,远超常人许多。你若是跟他相处过你就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留祯弯腰,将手中已经冷了的茶碗放到了地上的托盘里,说:
“你别管以突他们说的话多合你的心意,我将话放在此处,他们成不了气候。你好好想一想,替人卖命,至少得选一个有前途的,选个以突他们那样的,等于白费功夫。”
贺兰十一双眼睛闪着不明的光亮,一直随着沈留祯的动作移动,就是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已经明显能感觉到他对沈留祯没有一开始那么仇视了。
正在这个时候,已经昏暗的天空突然开始飘起了雪花,被风萦绕着在空中缓缓下落。一片片轻飘飘的如同纸片似的。
沈留祯伸出手来接了一片,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他转而随意地说道:“将他解了,吃点热饭,换个缓和的地方关吧,别冻坏了。”
说罢转身就走,狐裘大氅因为他的动作,潇洒的展了半圈,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刘亲兵赶紧将地上的托盘捡了起来,大跨步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不满地说道:
“冻死他算求了,管他干什么?”
隐隐听见沈留祯的声音说道:“能跟阿元打个平手的人,是个人才,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你可惜他?回头他缓过劲儿来还来杀你,他……”刘亲兵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说,后头的话因为走远了,再也听不见了。
贺兰十被人从木桩子上解了下来,一双眼睛看着沈留祯的大氅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瞳孔晃动。
……
官驿客栈中,谢元合衣平躺在床上,胳膊上伤口的疼痛让她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做着梦。
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谢家祭奠全族老幼时的祠堂里。
她和沈留祯跪在那一桌的牌位前守夜。面前的火盆里头的黄纸烧得热烈,照的人身上有些烫。
幼时的沈留祯紧紧地挨着她,抱着她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害怕。
一转眼,沈留祯就变成了大人的模样站在她的对面,比她高了一个眉头,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虚弱,却怒不可遏地替她不平:
“他不识得你的好,我识得!即便是这世人都容不下你,那也是他们有眼无珠一叶障目!……他要你死你就死?凭什么?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谢元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说不清是伤心还是喜悦,只是觉得这滋味刻骨铭心,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突然,睡梦中的她眼珠子转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沈留祯唇边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口鼻处,热的人心里痒痒。甚至还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一点草药的苦甜味。
谢元听见自己郁闷地又说了一句:“亲亲到底有什么好的?”
然后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勾爪勾着坚硬的城墙碰击声,“叮”地一声响,与当初夜袭小鹅城时候的情景如出一辙。
谢元心中警铃大作,还未睁眼,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在魏宋边境,魏国平治军镇里头的官驿客栈里头,哪里会有城墙,又哪里会有勾爪?
她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听见很轻微的长剑出鞘的声音。
她连忙从床上翻身下来,绕过了屏风往门口查看。
只见门口的孙田和肖二蛋都凑在窗户缝和门缝处往外看,手里的长剑已经出了鞘,做准备姿势握在了手中。
谢元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肖二蛋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扭过头对着谢元小声地说:“将军你走路怎么没声,吓我一跳。”
孙田也惊讶地扭过了头,对着谢元说:“……外头的北夷人好像自己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