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帐子是军营里军妓的帐篷,她从军以来,经常在那一伙儿老兵的嘴里听到这个词。
对于他们来说,红帐子是每次大战之后,一个奖励,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为什么是好去处,因为那里有女人。
虽然谢元还不明白男女呆在一起到底会有什么乐子可循,但是已经在那些男人的嘴里、表情里,看到了他们对那些女子的态度。
她们是个玩物罢了,一个会说话,恰好跟自己长得相近的一种玩物。
这让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女子的谢元,十分的痛苦。
天色黑了,她泡在水里脱了衣服,就着那些微的亮光,使劲搓洗着自己的衣服,低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胸膛,再一联想到刚刚那名军妓临走时候的模样,一阵焦虑和烦躁袭上了心头。
她将衣服拧干,一抬手甩在了背后的石头上,石头的边上生着火,正好将倾斜的石头照的发暖,正好像是一个屏障似的挡着她。
屏障里头,是一个温暖又明亮的世界。
屏障后头,是秋日凉意浸人的水流,还有黑暗,而自己就藏在黑暗里。
她闭了眼睛,想迫使自己忘记这些悲观又无助的情绪,然后接着扭过头,拆了头上的发髻,泡在水里一阵凶狠的揉搓,将头上那些黑灰和血痂都洗了去。
可是即便是这样,那个红衣胡姬,还有那个刚刚离去的军妓,她们说话的方式,她们娇笑着的模样,还有那种时时刻刻都在讨好人的眼色,都让她心中难过,气愤不已……
她像是被现实击垮了似的,转过身扒着石头的边儿趴了下来,将脸埋在了手背上,再抬起脸来时,被火光照着的眉眼全是不甘和痛苦的神色。
她想不通,世上的人为什么要分男女?只要是身为女子就应该这样,就应该那样,可没有一样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她可以通过努力,向别人证明,她没有差的,男子能做到的事情,她也有能力做,能做的好。
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终究改变不了她身体上的缺陷。
在她看来,身为一个女郎的种种特征,既然限制了她想要做的事情,又那么的受人轻视,那不是缺陷是什么?
她明明没有残疾,却比任何的残疾都要可怕。因为总有一天,她这种残疾会藏不住,被人发现,然后她就会被人扔回家里去。
谢元觉得绝望,她上战场杀敌,一个人夜宿黑暗中的荒野,都没有比自己女郎的身份会被发现更令她觉得绝望和可怕。
而这一个结果,却是完全不可逆,又无法通过努力改变的。
谢元想到此处,紧紧地抓着石头,手指因为过于使劲而发抖,青色的血管透过了她的皮肤显出了阴影,她散乱着头发,额头埋在手背上,嗓子里发出了不甘的呜咽声……
“那有什么,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不还是你么?”
谢元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熟悉的声音犹如就在耳边响起一样,沈留祯那个整天假模假式端着的笑脸就出现了她的眼前,脸颊上的酒窝深深,笑得甜甜的,人畜无害。
谢元烦躁的心稍微安了一些:至少,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拿她女郎的身份限制她的目标和行动。
她抿了抿唇,望着火光,那暖黄色的光亮终于映入了她的瞳孔,透出了一丝温暖。
可是很快,谢元就又失落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
“……他惯会装的暖心。谁知道他说这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
……
靶场上,沈留祯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冲着远处走过来的乌雷行了个儒生礼仪,埋首在平举的袖子后头。
乌雷在他抬起头时挥了挥手。今日虽然太阳好,但是风有些大,吹得他衣襟上的翻领盖住了半边脸,他抬手又给捋了下来。
再看沈留祯穿着一身汉制的儒生大袖袍,衣襟妥帖,一阵风吹过,只有衣摆和袖子微微飘荡,确实是比他们这一身胡人制式的衣袍更加的风流养眼一些。
身旁跟着的合安一边跟着他疾走,一边恨恨地看着远处的沈留祯说道:
“嫡皇孙,你为什么不惩治他?你看看他的样子,表面上恭敬,其实暗地里包藏祸心。”
乌雷没有看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何至于这么严重,大家年纪相仿,吵了几句嘴,打了一架罢了。他一个伴读,包藏什么祸心?”
合安听闻脸揪成了一坨,说:“不是,嫡皇孙,我怎么觉得你突然间向着那个汉人了?”
“这不是向着谁不向着谁的问题。你要我如何?派人将他打一架替你出气?……当时打的那一架你可是沾了光的。怎么他一个挨打的过去了,你一个沾光了的反而不依不饶的呢?”乌雷扭过脸来好奇地问。
合安被问傻了。他能直接说他就是看沈留祯不顺眼,特别想让他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