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没入西山,余光浸染天际,渲染出静谧夺目的宝蓝天幕,与绮丽的云霞交相辉映。
宫城森森,萧彧乘轿撵径直回了勤政殿。
他没有停步等太后,可太后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沉着一张脸跟着他后面进殿。
太后挥退所有宫人,勤政殿中的烛台还未来得及全部点亮,以至于殿内光线昏暗。微弱的烛光,明明灭灭映照在母子俩的脸上,双方神情皆瞧不真切。
“彧儿!你是我皇儿!怎可与我离心离德,各行其是!”
“放肆!”萧彧似乎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话,他失态地挥袖扫落御桌上的茶盏。
“朕虽未亲政,却为正统,太后怎可不敬!”
太后愣住,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不敬生母,皇上,此乃大不孝。皇上怎可唯萧勖马首是瞻,你我才是母子?!”
萧彧掀袍坐在鹿角椅上,他俨然收好心绪,那笔挺的脊背透出帝王的威严。
沉着的视线隔空与太后相接,他一字一顿道:“先君臣,是太后教朕的。”
“何为不孝?忤逆太后的意思,便是朕不孝?”
太后隔空望着自己怀胎十月,难产三日才生下来的萧彧,竟觉得十分的陌生。血浓于水,在他们这对母子身上并不适用,萧彧从未与她亲近。
“太后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你已然干政吗?”
萧彧冷声道:“赏赐江陵杨氏,任命杨伯安,此乃朝政,太后无权干涉。”
“还是说,太后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让江山跟着你从杨姓?”
他甚至不是用母后来称呼对方。
太后失神地看着萧彧,沉吟片刻才谈道:“皇上真是长大了。”
“朕自小承教于太皇太后膝下,太皇太后驾崩,下旨亲封皇叔为摄政王,教导和辅佐朕。”
萧彧自顾自说着:“朕倒是不知,处理政务还需向太后请示。”
他竟连母子和睦的表面戏码也懒得演了。
或许从江陵杨氏入京拉开党争的序幕开始,他们的母子缘分已尽,注定要剑拔弩张。
太后自嘲地笑出声,连连往后退几步,她竟被萧彧的话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烛光摇曳,泛出和煦的暖光,在这种氛围中并不合时宜。
忽然,有烛光照亮太后苍白的面庞,引得萧彧和她皆回头去看。
不知何时,高时明持烛台走进殿内,由他接续内侍未完成的事务,他正悠闲散漫地点亮余下的烛台。
是以,勤政殿内的烛光越来越亮,只是方才殿中的争吵掩盖了他的脚步声,让人不察。
“皇上与太后离心,摄政王当很是得意了。”太后幽幽开口,满是怨恨。
高时明轻笑一声,无所谓道:“皇上不喜欢同太后亲近,太后今日才发现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生下萧彧起,太皇太后便将他抱走,亲自教导养育他。为避免外戚干政,京都杨家独大,太皇太后在最后的年岁里,她用高墙深院困住了太后,在朝堂上也刻意打压杨家和太后母族周氏。
等太后拥杨府崛起,萧彧的心智已经长成,而他选择跟着高时明,逐渐收拢太皇太后的势力,最终发展成两党分庭抗礼的局面。
明明是亲生母子,却分在两派阵营中。萧彧避太后,犹如避蛇蝎。
“来人,太后乏了,送太后回宫!”萧彧高喝道,双眸迸出凌厉威严的光,叫人生畏。
宫人应声涌了进来,簇拥着失态哑笑连连的太后,硬生生将人请了出去。
沉重的殿门重新合上,高时明正好将所有的烛台点亮。他将手中的烛台放在御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皇上,太后一党不足惧,迟早会被拔除干净。”
高时明垂眸望着失落的萧彧,语气也跟着柔和了几分:“如今该烦忧的是,林氏一族投了北凉。”
“皇叔。”萧彧将头垂低,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可他语气中的落寞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太后会称朕一声皇儿,可自朕记事起,便只听过皇叔敬称朕为皇上。”
“先君臣。”
“后呢?”萧彧自嘲地追问,他根本没想过高时明会回答。
他深知没有“后”,他们叔侄不配拥有旁的东西。
君臣困住他们的童年,也将困住他们一生。所以他们是一路人,注定落在同一个阵营里。
高时明依旧垂眸望着萧彧低垂的脑袋,眼里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可他终究做不到伸出手,像寻常叔侄般,去揉一把晚辈的颓丧的头以示安抚。
“皇叔,大臣们在外等候多时,让他们进来吧。”
萧彧再抬首时,已经恢复了往日帝王的傲然之姿。
“宣。”高时明沉声开口,不多时便有朝中重臣井然有序地入殿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