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娟方才着急陈情,竟连身份都没来得及说明,她赧然道:“民女是姚家大房的养女,在家中行三。”
怕这位“指挥使”不信她一面之词,姚娟唤过喜儿,把那梅瓶奉到跟前,将瓶底的钤印指给他看,“此乃内造之物,是皇太孙殿下亲赐。宫中赏赐皆有记载,民女绝无虚言。”
“当时太孙赐礼,但五妹妹有喉疾未愈,口不能言,唯恐在谢恩时失礼,这才由我代她领赏。”姚娟虽然心中不忿,但为着一家子的安危,到底还是决定替祖父遮掩。
可惜她并不知道,姚疏从一开始就骗了今上,即便没有后来的赐礼,一切也于事无补了。
薛放霍然起身,平心而论,他不该对这位三姑娘疾言厉色。
可是姚疏,他一直以来最尊敬的老师,居然从十一年前就开始骗他。
姚疏明知那道圣旨的存在,却还是拆散了他们。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点,却还是无法克制住声音里的寒意,“姚三姑娘,本官可以替你把话带到。但我今晚必须见到姚学士,否则皇上怪罪下来,命悬一线的人可就不止你五妹妹了。”
“命悬一线”这四个字被他念得极为骇人,姚娟忧心月仙的安危,哪里经得起这般吓唬,当即将姚疏的去向和盘托出。
薛放简言谢过,待一行人马赶到顺和堂时,月亮已经高高悬上天际。
这一路上,他反复问自己,姚疏不惜抗旨欺君,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小孙女,如今他可算是得偿所愿?
锦衣卫为寻姚疏来到顺和堂,定然不是小事,张素元辟出间厢房来,将为首的“指挥使”请进去稍坐,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恭恭敬敬守在门外的,才是真正的指挥使季秋。
但姚疏是认得季秋的。
能让季秋亲自护卫的人,除了成婚前的静安长公主,便只剩下当今天子。
推门进屋,姚疏甚至都不必专程抬眼去瞧,干脆利落地跪地叩首,“臣恭请圣安。”
若在以往,薛放必然是要主动伸手扶老师起身的,甚至会赶在姚疏拜下之前先叫他免礼。
今时不同往日,他虽有这份气度,却难以找回这份情致。
他没叫姚疏起身,沉默着解开拎了一路的包袱,掀开锦盒的盖子,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道圣旨。
展开来,默念一遍,这上面的内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了,正因为记得太清楚,现在回看,更觉得字字锥心。
“先帝龙驭宾天之前,曾给朕留下了最后一道圣旨。”薛放踱到姚疏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圣旨虽是先帝拟定,但宣旨与否,交由朕一人决定,故而并未送文渊阁呈众学士阅览。”
他俯身,目光触及姚疏斑白的两鬓,到底于心不忍,便收了那副刻薄的声调,只平静地问道:“除却先帝与朕,知此圣旨内容者,唯老师一人。老师究竟是老来健忘,还是存心捉弄?”
姚疏还能说什么。皇上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愿意称一声老师,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先前种种欺瞒已成定局,如今也只好顺水推舟,尽数化解在一句,“老臣糊涂”之中了。
薛放回身落座,屈指节一下下轻扣圈椅扶手,合着拍子悠悠念道:“姚岚长女,幼习礼训,誉闻华闲,柔明端静,慧心懿德,封尔为后,正位中宫。”
“朕知道她素来病弱,所以一直不曾动过迎她入宫的心思。”他抚着圣旨上的册文,怅然道:“朕今夜来此,不想再降罪给任何人,只想依照圣旨,对五姑娘稍作补偿。
“请老师带朕去见见她吧。”
姚疏伏跪在地,整个人止不住地打颤,皇上突然登门,连糊弄的余地都没有留给自己。
决意支持月仙扮做阿栩之后,他就预想过无数种事情败露的可能,却从没指望过皇上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心怀愧疚。
结果皇上诚心诚意来宣旨,他找不出理由阻拦,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了。
欺君之罪若要算,那就全算在自己头上吧,一把老骨头了,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事到临头反而也没什么好怕。可是月仙该怎么办呢?
月仙因为嘉宁帝这点私心,跟阿栩两个人吃尽了苦头。纵然先帝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一迭声地赔罪说对不住,但姚疏看得出,他给今上留下的这道赐婚圣旨,当中还是带着算计的。
这道圣旨作不作数,全在今上自己,既能拉拢姚家,又不忘给今上留下后路,实在堪称周全。
姚疏因看出这背后的算计,根本都没将这婚事说给过月仙。更何况,以月仙的性子,小小年纪便拒了今上亲赐的梅瓶,调任礼部后更是一心盯着馆课改制,怎么会愿意入宫呢。
皇上此行,如果只是为了弥补对月仙的亏欠,是否也会愿意,在知道真相后,对她网开一面?
姚疏朝天子再拜,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死罪。”
“病榻上气息奄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