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受卷所,等着答完最后一场策问的举子前来交卷。士子们昼夜拈管,劳形苦心,临了几乎个个脚步虚浮,双目无神。她一面暗暗打量这些后来人,一面不动声色地收好试卷,于文簿上附名登记,以便稍后送弥封所糊名。
搁下笔,余光瞥见方才递上试卷的举人还停在自己面前,她稍稍意外,抬眼去瞧,对上一双清亮的眸。
对方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面色倒不似其他考生那般疲惫,月仙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正困惑,那举人倒是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当日萍水相逢,是学生失礼,未认出大人。”
“你是?声遥堂……”月仙转目往他卷头去找姓名,“乔怀澈?”
他脸上一派稚纯,笑起来眼睛弯做两枚月牙儿,“过去承蒙大人惠顾,愿日后还有机会再受大人关照。”
这份开朗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自然。饶是月仙一向不爱同生人交谈,此时也难免意动,轻声同他解释,“先前是受友人所托寻书。”又思及那位“友人”的“誓言”,抿了唇笑道:“吾友阅毕,亦觉甚好。”
说话间,又有考生作答完毕前来投纳试卷,乔怀澈便不再多言,笑着朝她拱手一揖,告辞往贡院外去了。
兴许是听见她方才和乔怀澈讲话,这个后来交卷的举子在月仙往文簿上记名的时候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她。月仙不耐烦,冷不丁抬头瞪了他一眼。对方一双桃花眼惊讶地闪了闪,随即反应过来,这才别别扭扭地向她颔首致歉。
真是怪事,其他考生前来交卷,大多是毕恭毕敬、目不妄视。偏这一位,虽不至于多冒犯,但对比之下亦显得胆大妄为。
月仙只在心中嗔怪一瞬就把这事撂下,待另外几个受卷官送卷回来,她便清点好手中试卷,接着往弥封所去了。
黄若璞出了贡院的门,由小厮搀扶着登上自家马车。他的叔父,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弟弟,礼部右侍郎黄培芳已然在里面等候他多时了。
他疲累至极,却仍强撑着一口气吊着身形。打帘钻进去,并未急着坐下,先规规矩矩地拱手唤了声叔父。黄培芳正倚着靠枕闭目养神,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竟是连眼皮也懒得掀开。
一旁有侍女正挽袖往炉中添香,观他形容憔悴,心有不忍伸手欲搀,接了黄若璞的眼风又怯怯地撤回了手。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忍着倦意坚持亲自执壶沏茶,躬身捧杯与眉齐平,恭敬递上,“劳烦叔父久候,实乃若璞之过,请叔父用茶。”
叔父依旧阖目不语,适逢马车途经路面一处不规整的坑洼,突如其来的颠簸晃得他双臂一颤,手中的茶也泼洒出小半杯。所幸水不烫,黄若璞暗暗咬牙稳住了手,终于听得叔父淡淡一声“放下吧,题目答得如何”。
他搁下茶盏,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复朝着黄培芳侧身颔首,一面拭手一面答话。
说完了正经事,他叔父频频点头,可见很是满意。黄若璞松一口气,试探着另起了个话头问道:“方才至受卷所交卷,见有位受卷官大人生得很是俊俏,观其面容,又格外年少,年纪轻轻便做得玉堂词臣,实在了得。叔父可知,这是哪位大人?”
若说今科受卷官中有谁堪称少年英才,自然是只有那一位了。
黄培芳扬眉瞧了侄子一眼,“他就是姚栩。姚疏的这个孙子很会讨皇上欢心,自打他入了翰林院,经筵展书的差事回回都指名要他。讲经之后我们自散去吃酒饭,皇上却偏爱留下姚栩对谈,此人着实不简单。”
伸手端过方才那半杯冷茶来呷上一口,唇齿间的寒意尽数透进了感慨里,“幸而当年是善贤选上了太孙妃,若真挑中了姚家的姑娘,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叔父这番话,摆明是黄姚两家当年争太孙妃的旧怨未消,如今又添上对姚栩得圣心眷顾的眼红。
再说姚家,姚家不是出了名的清高冷淡么,既是如此,姚栩定然同那个举子颇有私交吧,不然两人又怎会相谈甚欢?
黄若璞拿定主意,凛了面色故作不解道:“我瞧那小姚大人倒全然不似个冷傲的心性,于贡院之中亦能旁若无人地同今科士子谈笑风生,像是遇上什么故交挚友,只怕少不得要卖个人情多加关照。”
他叔父将信将疑,“姚疏不收门生,此事人尽皆知。若说有人想从姚栩这里走通门路,的确不无可能。”
皱眉盘算片刻,又摇头叹道:“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无用功罢了,连那举子的名姓都不知,便是姚栩当真借权谋私,又能奈他何?你只管殿试上好好做文章,我已同闵青打过招呼,姚家若要动手脚,咱们亦有后招。”
黄若璞在叔父面前向来是恭敬顺从、不敢违拗,心中却不以为然。一则他自恃高才,笃定即便没有闵青力荐,也定能名列前茅。二则他分明听见那举子请姚栩关照,姚栩也是笑盈盈地悄声跟他寒暄,故而坚信这当中定然有鬼。
待到殿试那日,他趁着列队行礼的功夫,往此次应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