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郊外度过的第一夜,展子期做了一个梦,一个古怪的梦。
他说不清是床板太硬,还是这茅草屋太过年久失修,墙角爬满青苔的缘故。
亦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总之,他好像梦到了一些关于师父的过去,还有叶姝的父母。
梦醒之后天色未亮,星子稀稀落落地坠在夜幕之间,远处隐隐传来鸡鸣犬吠之声。
展子期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于是起身摸出火石点亮了蜡烛,想去倒一杯水来喝。穿过走廊时,他见到叶姝房中还亮着。
门扉半掩,她坐在梳妆台边,眉头蹙着,幽幽叹了口气。昏暗烛光下,长发披散着,原本就清丽秀美的容貌衬得更上了一层楼,还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白的味道。
此番此景,若被外人见了,会不会以为话本中的美艳女鬼复生了?
展子期脑海中无端冒出这样的想法,随即他又笑着摇摇头,上前轻敲了敲门扉。
叶姝吓了一跳,回头看来。直至分辨出来人,她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轻声喊了一声:“师兄。”
怎么还是叫师兄呢?展子期心里不由冒出了些许遗憾。
毕竟他们在一起前便已经是亲近的师兄妹关系,转变成恋人也不过是使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只是平日称呼,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往日对方熟悉的称呼罢了。
展子期倚在门外,走近了才发现叶姝身上穿的是白色的中衣,有些单薄,脚下什么也没穿。他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刻意转开眼神,“都那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本是一句寻常问候,因是对着心上人,他的声音也不由放得更加轻柔了起来。
“我、我睡不着……”夜里的叶姝眉目间显出几分脆弱,她咬着唇说,“师兄你进来说罢。”
展子期又叹了口气。
他一面心中默念道对不住了师父还有我那素未谋面的岳父岳母,我并非是要对姝儿有意轻薄,而是今晚晚风实在有点冷……一面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说来也怪,当他们还只是普通师兄妹时,叶姝不知几次敲开他的房门与他说话,展子期都不觉有丝毫不妥。
可当情况反过来,放在眼下时就那么让人……浮想联翩。
“原来……我爹也是青龙会的杀手之一……”
展子期坐在叶姝身边陪着她,不知不觉握住了她的手。
“师兄……”
“原来当年师父将我捡回真武……还是因为我爹曾经,和师父是搭档……”
叶姝的力道忽然变大,一下子挣脱展子期的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细长的眉刀,精致却在刃口出有些生锈,直直抵在展子期的喉间要害
展子期心头一惊,却并未躲闪。他还伸手扶着她的腰,以免她摔下去。
“这一招……我爹教了我很久。”叶姝凝视着展子期,眼神空洞,看不出情绪,“我从前不知为何,后来才知道……”
“我娘第一次见到我爹时,便是这般的情景。”
展子期一动不动,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所以师妹你能不能……呃,先把眉刀放下来再说?”
他喉头滚了一滚。
叶姝这才如梦初醒了一般,“呀”地惊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将眉刀拿下来收好。
“师兄,抱歉……”
展子期沉默半晌,突然道:“姝儿,不如我们去一趟五毒吧。”
叶姝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他:“五毒?”
“是啊。”展子期笑得很是开朗,他解释说,“师父生前便有过想去五毒寻一趟哪位百里祭师的想法,只是阴差阳错,未来得及动身。”
“不如我们这次从杭州出发,顺着官道走,一路往云滇而去……一来是打听青龙绝命散,了却一件心事;二来沿途散散心,欣赏欣赏景色,再看看风土人情,也算真正走了一趟这江湖。”
展子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前两次与你下山时,都与公子羽有关,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根本没有带你好好看过这片江湖。这次,我只想与你一起四处走走。”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望着叶姝,脸上不由露出了堪称柔情的微笑。
叶姝眨了眨眼睛,“好。”
两人的十指相扣着,仿佛心也贴得更近。
这段时日,谢和光与单伶一路向南而行,二人先是从开封回了真武一遭,而后继续南下,路过荆湖,最后到了单伶的家乡——云滇。
云滇的风光与谢和光去过的每个地方都不相同,这里有参天的树木,有遍布的虫蚁,除却罗藏山内,大部分地方都保留着最初的风光,连供人行走的小道也没有多少。
谢和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道袍,又瞧了瞧在前头带路、蹦蹦跳跳的单伶,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不得不说,或许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单伶这般天真坦荡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