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见贫民的残破骸骨,不忍卒视,距尸骨不远必有半截斩掉的袖袍,刺绣公鸡猩红的头冠上鲜血尚温。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过不多久,八成门众开始呼天抢地,他们中有人连圣女的样貌都不清楚,就这样被赶尽杀绝着实冤枉。
时维九月,烟水寒潭雁影,培植梧桐木的道上间歇响起叶片碎裂声。一个叫宇成的小乞丐说帮派再胡闹下去他就退出,他小小的身躯尽量蜷缩在从旧雨伞扯下的油布里,说完了话在大人的静默中数了数讨来的铜板。
突然正对着宇成的老乞丐向他指了指西面角楼,“看那儿。”
宇成如惊弓之鸟,“饮牛津又打来了?”他和其他人一样向老乞丐手指的地方望去。
绮霞堆叠的角楼,云翳和翘立的飞檐彼此苍凉渲染,镂出绚烂的暖光,而高楼上的人被一盏阴影覆盖,背后的霞岚如实描绘出她的体态和精致胡帽。众目属意,但她没有发觉。
“为这样的女人,打一辈子仗也值得。”老乞丐说。
“什么江南第一美人?”宇成接道,“她是大唐第一美人。”
金羁派重地设在乡野,由派内乡绅捐赠了几个钱搭出草坯房。秋天未尽时,这片房子烧为灰烬,里面的人也没有了。脑满肠肥的郑斯被铁刷子筛掉一层皮肉后仍不交出燕九岭,铁骨铮铮地说:“我和先任门主看着她长大,不能让她落到虎口去。”
许寄北哑然失笑,“我是老虎?”
郑斯艰难地摇头,“你是一颗虎牙,饮牛津才是老虎。”
“你既知道饮牛津是百兽之王,怎么还不自量力呢?”
曲直使周采官在郑斯手足、腰腹、脊背等五处分别施以立钉、杖刑、剔骨的酷刑,最后才将一柄钝剑锁进他的喉咙。金羁派无可劫掠,饮牛津干巴巴地喊打喊杀,过过嘴瘾。剩下一个燕九岭,许寄北把她绑回扬州。
燕九岭二脚猫的身手,连饮牛津的弟子资格都拿不到,但背后教主坐镇,也位列至四护法的炎上使,同侪周采官在越州修罗场便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温吞的青年;润下使游心玄来自浪穹诏,温婉如水,讲话几乎听不懂;从革使许寄端,连许寄北都礼让三分,在燕九岭出现前,她才是饮牛津心照不宣的第一夫人。
饮牛津每年都会从各地搜罗根骨奇佳的孩子,有的是士族乡绅慕名寄养,有的是孤儿。饮牛津开派百年,十二位教主中有四位是孤儿。孤儿统一入籍赐名,第十二代排到“寄”字,才有在位教主和从革使名姓上的相合。
许寄端邀请燕九岭,敬过一杯酒就是下毒的,面上如一母同胞,脚底下频使绊子。许寄北每次出现得仅晚半步,不疾不徐地寒暄两句,再把燕九岭带走。白云苍狗,等许寄端的招数用尽已是翌年六月。
先天元年的六月,幽州大都督孙俭袭奚和契丹两族。邻国与饮牛津往来频繁,契丹特别来使请许寄北从中运作,套取唐军情报。许寄北为免趟这一滩浑水,携燕九岭北上东都洛阳赏牡丹。他位极巅峰的一生全因此行而黯淡。
两株天各一方的藤蔓,迢遥而来,柔嫩的芽角相触后竟缠绕成密不透风的绿墙。许寄北自然想不到洛阳一队奇形怪状的人中,有一株和燕九岭绾合的藤蔓。终其一生,他都咬定燕九岭是被慕之沂诱拐的,根本不去想前者被他在凉州抓获时凄哀下跪的缘由。
慕之沂相貌平平、武功平平,或许有那一队怪人在侧才衬得他出奇正常。那支队伍里为首的是一个身体佝偻的银发老者,拄一根盘龙拐杖,健步如飞;旁的赤脸壮汉,身长八尺,头发胡须尽是殷红色;与慕之沂年若相仿的黄衫男子鹰鼻鹞眼,面□□诈,似是疑心很重;唯一的女子戴着唐初年时兴的幂篱,全身遮掩在宝蓝布帛后。小孩子围着他们蹦蹦跳跳,最后送出几枚铜钱,鼓励艺坛奇葩再接再厉。慕之沂被许寄北关进扬州后,许多同样古怪的人如雨后春笋冒出来,结派为“摘金钩”,上门讨要慕之沂。
驼背老人说,许教主不如成全他们吧。
许寄北抚摸拇指上的金甲玉谍,坐在漆金台座上倨傲无匹。
驼背老人就说,那我的徒弟你总该还回来吧。
从革使甘愿吃亏一点。水红连枝花样绣罗襦绽开般绚烂,她伸着手指插道:“把两个祸害一并送走!”
许寄北第一次雷霆大作,顺过许寄端握在手里耀武扬威的软鞭劈头抽了她十几下,罗襦破成条条块块,人宛如掉进血池里。周采官和游心玄将她拖下去禁闭了整个月。等她重见天日,燕九岭仍被拘在饮牛津,慕之沂早已由驼背老人赎回,远离江南。蹊跷的是,自那许寄北敛了不驯的性情,转而应承与许寄端的婚事,没再提“燕九岭”三个字。
那是与驼背老人交手一战,五十招刚过,他败了。
从饮牛津关关试炼中脱颖而出,并非缺乏对手,但从未有人陷他于如此惨烈的败局。那一日流光溢彩的剑花如骤然盛放的烟火,许寄北恁的使出浑身解数也毫无办法,眼看驼背老人的盘龙拐头捶向自己前胸,停在咫尺的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