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辗转了好几天,到了凤翔。凤翔边缘接壤辽国,常年赋税重,又多灾荒,人民苦不堪言。先生也意识到了这点,打算在这里进行自己为官生涯的第一步。
太守姓宋,脾性敦厚温和,给了先生充分了解当地的时间,先生也不含糊,把一切安置妥当后浏览了这里大好风光,还广交好友,每天家中门客络绎不绝。
离开了老父的教导,离开了弟弟的提醒,先夫人的话在我耳边想起。我思虑再三做了个决定,就是先生在前堂与客人聊天,我便拉个屏风坐后面听他们谈话。
我与先生说:“你这次离开家乡那么远,又是第一次告别父亲和弟弟,不可以不谨慎。”又时常以父亲和先夫人的话规劝他,还好,他不是那种容易不耐烦的人,我说的话,他都能听进去。
但我还是不放心他,因为在先生看来,全天下的人都是善良的朴实的对他无害的。越有这种想法,就越危险。
今天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找先生谈唐朝诗人白居易的诗作。
我照样坐屏风后面听谈话,先生就如同我不存在,自顾自的在那儿与对方侃侃而谈,从这儿扯到那儿,再从那儿拉到这儿。
待那个人走后,我讲了一遍刚刚谈论的大概意思,然后得出结论对先生说:“这个人他说话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一味迎合你,何必呢?你跟他说话,实际上就是在浪费时间哪!”
先生似乎意犹未尽,但还是应着:“我以后肯定注意!”
结果过了几天又来了一个人,比上次那位还要过分。
先生得意地跟我说:“阿弗你刚刚听到了吧,他想跟我建立亲密的友谊关系呢。”
我差点被气笑了:“先生!你觉得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这个人结交你那么迫切,以后不理睬也很迅速。”
先生握着我的手,叹口气,沉默不语,大概也是在思考自己的择友过程,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善预言的人,但是以我的角度来看,大概我说的一切不会错太远。
后来不知道先生与他们的关系变成了什么样,但日子这样流着,能规劝先生一点,也是一点。
明月皎皎。
先生和我漫步在家门口的小路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寺庙旁边。先生看到了一块凸起的地,跑了过去观察。
先生与我商量:“要不我们挖出来看看?”
我说:“这个……如果先夫人在,肯定不允许你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先生在凤翔做的是比较大的官,下面肯定有许多小吏想着去巴结他,为了不让双方难堪就选那么一块地埋财物,然后利用先生的好奇心去诱惑他。
先生最终并没有去碰它。
一日,我哄着迈儿睡午觉,家中管事的侍女走进来担心地对我说:“苏大人这次去外面谈事,忘记带饭了,到时候到了饭点他肯定会饿。”
我安慰她:“没事,今天先生跟我说了他谈事的地点,我去送吧。”
我挎着饭盒到那座山去,大抵是公务处理好了,除先生外没有别的人。
他正负着手在亭子石桌旁站着,一动不动定在那儿看风景。一阵微风淌过,淌过他的书卷,他的宽袖,他的发梢。先生的衣袂随风摆动,在我的眼里,他是一幅画。
也许,先生只要站在那里,就给我一个背影,简单一个背影,就足以让我感到惊艳一生。
三年一晃就过,先生带着我和迈儿离开了凤翔,前往京城。好像是皇帝派给先生在宫里的书院中管书卷,对先生来说也是一门好差事。
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总会头目眩晕,要靠着桌子缓一会才能好。咳嗽频繁了许多。是普通的病吧,我安慰自己。
“咳……咳咳。”
先生听到了咳声:“阿弗,你没事吧。”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多个月,我抓了很多药都不管用,状态越来越不对劲。有一次甚至咳出的痰中居然有血丝,小丫鬟看到后吓了一跳:“夫人……”
我把手绢揉成一个团:“我无碍,对了,今天的事不要跟苏大人说,千万不要。”
苏迈这时蹦蹦跳跳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腿:“阿娘,什么事不要跟阿爹说呀?”
不知为何我鼻头顿时感到一阵酸,我蹲下身,摸着儿子的头:“是迈儿不懂的事情啦,走,阿娘带你去读书。”
先生是临近晚上回来的,他一进大门就发现我独自一人坐在树下:“阿弗?你怎么单独坐这儿啊?”
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情:“啊,咳,没事。”
先生塞了一包东西在我手里:“是朋友给我的药方,阿弗喝喝看能不能让病好点。”
我抽了抽鼻子:“好。”
但是不管用,我咳出的血越来越多,镜里的我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直到有一天,我虚弱无比,躺在床上都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