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向来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他是从婢女肚子里爬出来的。
一个人人可欺,最卑贱不过的婢女。
陈氏的其他人看不上他。说句不客气的,只怕那时候,连条姓陈的狗都能在他头上撒尿。
他的亲娘说,你要安分守己。
他的兄长说,你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的父亲……哦。他的父亲眼里从来没有他。
陈放看着亲娘因为无人理睬,活活病死在床上。
他说,我要活着。
要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痛痛快快地活着。
哪怕不择手段,不顾人伦廉耻。
他凭着一股狠劲儿被冯过挑中,又靠着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混得如鱼得水。冯过嫌他功夫不好,那就往死里练。冯过嫌他伺候不好,那就让对方拿自己当解气的靶子玩。
陈放一步一步走上来,杀了很多人,害了很多人。他也给人赔过笑,把自己的脸面送上去让人踩。
多让人不耻。
可他,走上来了。
陈放是冯过最好用的一把刀,是他最受重的大将。
婢生子又如何?陈氏的其他几个儿子,有谁比他有本事?有谁比他爬得更高?他再次站到他们面前,轻蔑吐出一句草包废物,他们也只有恭敬磕头的份儿。
没人会对他说安分守己,没人会对他说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的父亲对他说,贺大人高升。
陈放肆意地大笑起来。
权力的滋味,太让人上瘾了。
冯过喜欢养鹰。他是一个典型的世家子弟,一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不过有点本事,便自视甚高,张嘴就是一套假仁假义。
陈放没有仁义。他杀了冯过。
杀了冯氏一族。
养鹰的人太相信鹰的那副温驯面皮,等回过神时,早就被鹰的爪子撕得稀碎。
冯过的军队,对他比对冯过还忠心。冯过的财政花销,他比冯过还清楚。那些冯过笼络的氏族,在他的一点点渗透下,摇摆不定。
还等什么?反啊!
他如履薄冰绸缪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在烧亮一整个西南的火光里,陈放笑着,取代冯过,成为了西南新的君侯。
而后,就是称帝。
天下人笑他,骂他,恨他。他弑主,他杀降,他屠城,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称帝。他是该被唾弃的畜牲,是要遗臭的奸佞——
那又怎么样?
陈放不在乎。
他们怕他,畏他,惧他。
他们都要敬他。
他早就知道,泥地里的虫子发不出声音,唯有天上的真龙才能长啸。
陈放的野心更大了。他要吞掉整个天下。
什么严杭,什么袁公,天下何人能与他陈放一争!
……
袁昶。
袁公封作望南候,领袁氏制江南。可天下名盛的,不是袁公,而是袁昶。
袁昶为此,图谋多少?
无人知晓。
世人说袁昶尊贤善断,为人持重深量。更何况,他身边,有奇将姜元,有高谋方凝,有贤辅崔毓。
应是雄主之相。
陈放却要讽笑他,把野心藏在道貌岸然的壳子里,不嫌累吗?
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二人,必有一战。
而一宴之后,胜利开始倾向袁昶。
——但他陈放算输吗?
那夜密林杂乱,人声慌乱。陈放听着密密麻麻的声音渐渐离远,走过去,捡起了姜元落下的平安符。
他好像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一般,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平安,平安。
求来平安,有何用啊。
陈放想起,他曾见到的姜元。挥剑纵马的少年将军,是何等潇洒。
他勾唇笑了笑。
他陈放最讨厌这样的人。
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永远是凭着一腔意气乱闯——莽莽撞撞,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英雄……英雄,这乱世,只会是英雄的末路。
太坦荡的人,太骄傲的人,太孤高的人……怎么能有他这样狠毒冷血,一身泥垢的人活得恣意?
身旁的人道:“陛下,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
陈放却忽然觉得没意思了。
太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走吧。”
“陛下,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一路上,很多人都曾问他,要做什么?
他要活着。
他要万人之上。
……他,不仅要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