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
忽然吹起来的东南风给天津卫这边带来了一场瓢泼大雨,浇得周围一切都茫茫不见。汇集了多条河流后通向大海的卫河,已经不复往日的平静,只是在风雨当中翻卷着滔滔浊浪,似乎要淘尽这天下骤变之年的英雄人物。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来势异常凶猛,似乎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将笼罩在天津三卫一带的硝烟、血腥,全都冲刷干净。
在天津卫东面二三十里外,波涛翻滚的卫河水面上,一百余艘沙船,正扬帆乘风而进。领头的却是一艘十丈长,两丈宽,船舷两侧有四十支长桨划水的大型蜈蚣战船。船艏之上,站着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男子打着雨伞,却遮不住被大风裹挟而来的雨水。丝绸的儒服都已经湿透,可他自己却茫然不知。
这儒生名叫沈廷扬,是大明朝的一位文官,官拜国子监司业,经理海运及辽东饷务。不过他也不是一般的文官,因为在他的官身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北洋沙船帮的总舵主!
而沙船帮沈家在南直隶的商场和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的存在。用后世的话说,他就是个红顶商人。在明朝没有什么“红顶子”,也就没红顶商人一说。不过性质都差不多,都是亦官亦商亦江湖。
如果说沙船帮沈家这样的明朝官商和清朝的那些官商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拥有相当高的独立性,不是随便朝廷和官员拿捏的。
因为沙船帮沈家活跃的舞台是北洋海域,是海上纵横的豪商。和以福建为根据地的十八芝(郑芝龙那伙人)集团差不多,都是有枪有炮,亦商亦盗亦官的武装商人。
什么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可对付不了十八芝和沙船帮。就是正经的大明水师(不算郑芝龙这样的招安水师)出马,肯定也是打不过如今的沙船帮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沙船帮和十八芝这样的海商集团,也和崛起于东北的满洲军事集团一样,都是明末大争之世中的新兴势力。
不过他们并不反对明朝的统治,也不会和明朝的统治集团争夺土地、人口、财富,反而是拥护明朝统治,还会向明朝统治集团提供财富的新势力。
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以手中的海上力量为资本,为明朝服务,成为明朝统治集团的成员。十八芝和沙船帮,也都如愿以偿,成了大明官场上的另类存在了。
而沙船帮成为官商的时间比十八芝更早,早在万历朝鲜战争时,他们就在为明朝军队运粮了。沙船帮也因此成为了纵横北洋,往来大明朝鲜之间的豪商集团。
后来毛文龙开镇东江时,沙船帮也出了大力,要不然孤悬海外,又得不了多少粮饷的毛文龙不用袁崇焕去杀,自己就垮掉了——根据记载:毛文龙号为一军,岁饷八十万,皆从登州达皮岛中,而辽地一切参貂之属,潜市中土者,亦由登地内输。
而朝鲜李朝方面也有同样的记载:毛都督于岛中接置客商,一年税收,不止累巨万云。
在毛文龙的东江镇垮台后,沈廷扬又通过承接辽东粮饷运输和漕粮海运,继续称霸北洋海面。成为了可以和南洋十八芝海商集团分庭抗礼的海上豪强。
当然了,沙船帮的实力是不能和十八芝相比的。他们之所以能和福建的郑家瓜分南北洋,一是因为北洋海浅,多滚涂浪,适合沙船活动;二来就是沙船帮替朝廷出力更多,得到明朝官方的支持。
所以北洋和朝鲜的地盘,十八芝海商集团是不碰的。之前郑芝龙拒绝北上,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而现在,随着北京城破和大明危急,向来依靠明朝支持纵横北洋的沙船帮也到了危机关头。
有危,同时也有机!
一个赤着大脚,穿着蓑衣的汉子快步走到了陷入沉思的沈廷扬身边,“总舵主,您看那里!”
沈廷扬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向那汉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卫河南岸的河堤上,正有一队士兵在冒雨而行,还拖着两条小木船。这队士兵都披着蓑衣,看不清军服,不过却打着一面红底黑字的“闯”字军旗。
“是流寇啊!”沈廷扬冷冷地一笑,转身就大步往船舱中走去。他的这条沙船可不是普通运货的沙船,而是一条战船!甲板上有一层用厚厚的木挡板圈成的舱房。挡板上没有普通的窗户,却开着许多黑洞洞的射击孔。基本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藏匿在舱房内的火铳手也可以开火射击!
……
“千总爷,有船!好多船啊!”
喊叫声响起的时候,名叫唐老四的大顺军千总正拄着根棍儿在低头赶路。他是唐通的部下,还是个本家。不过唐通命好,有世职可以袭,唐老四就命苦了,只能跟着唐通混,先是干家丁,现在当上了千总。而唐通弃明归顺后一直被李自成派苦差,部下也被大顺军老营押着当炮灰,油水更是一点也无,上上下下都怨声载道。
唐通这个总兵爷的话也不像以前那么顶事儿,许多不是唐通嫡系的军官都不肯卖力,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