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但朦胧的光线里,杨恒上前,轻轻替郭佩拭掉眼泪,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昨天下午趁你和爹娘去田里捡稻穗,我去找了先生,先生说他也没办法。越城本就是贫穷城镇,咱们县更是穷中之穷,刘家作为县丞富户,和县衙关系密切,刘建成身为独子,自然想方设法逃避从军。你去,亦是无用。”
看着丈夫沐浴在微光中的清俊脸庞,郭佩哭得更凶:
“他是刘家肚子,难道你就不是杨家独子吗?”
杨恒微微一笑。
掏出泛着皂角味的帕子替妻子又擦掉泪珠,他十分坦然地答:
“人与人,也不都是相同的。”
“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若非……”
“说什么胡话?你我已是夫妻,不管发生什么事,怎么能单单怪到你头上?”
郭家的条件其实相较自家甚好,杨恒很清楚,若非郭佩和自己心心相印,她本可以嫁得更好。想到这,杨恒乐观一笑,“告诉你个好消息吧!这回征集的新兵,听说都是冲入燕家军呢!”
燕家军之名,靖国妇孺皆知。
闻言,郭佩的泪落得缓了两分:
“真的?”
“千真万确!先生打听来的消息,不会骗我的!”
说起宛如靖国守护神的燕家军,杨恒两眼明亮: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昔日跟随先生学此诗,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威名远播的燕震大将军!虽然我只是一介文弱书生,但若真能去亲眼看一看真正的战场,也算圆了一个所有男人都有的英雄梦!”
“北境那么远,北国人又那么凶残,若你……”
郭佩黯然垂眸,“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爹娘怎么办,我怎么办?”
“怎么会?”
不管什么时候,杨恒身上都有难得的、坦然接受命运的温淳气度:
“所有新兵都会要经过一系列测试,像我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多半会分去伙夫营之类的地方。佩佩,你不要担心,也不必担心爹娘会责怪你,昨夜我已和他们深入聊过,他们也知道此事责任不在你。”
“所以,你已决定吗?”
也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情分,郭佩对杨恒很了解。
“刘建成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你就范,我们偏不能让他得逞!”
杨恒挺直脊梁,“你放心,我去了自会见机行事,保住性命的同时,也会争取早日回来!你和爹娘在家好好等我便是!佩佩,爹娘年事已高,这个家要劳你多操持费心了!”
“说什么胡话?”
郭佩同样嗔怪一句,伸手抱紧丈夫:
“这也是我的家!”
身为读书人,杨恒不缺风骨,亦有不管什么时候都坦然接受际遇和命运的勇气,但他毕竟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厮杀,或者说太天真了,完全没考虑过真正的从军除开热血和仰慕远远不够。他们千里迢迢赶到北境,距离大本营还有两三天路程时,遭到北国军的埋伏和截杀。
除开护送的副将和老兵,他们所有人全是新手。
结果可想而知。
死了很多很多人,杨恒后来每每回忆,甚至都觉得那晚的天空都是血红色。
他也受了伤,但好在不致命,被北国人砍掉头颅的一具尸体压在下面而得以保住性命。所以,当他们剩下的人真正抵达北境时,杨恒身体里激荡的热血早已冷却,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好在这一路他手脚勤快,能烧几个味道不错的菜,后来还真被分到了伙夫营……
听到这,出生凉城的关勇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人和人真是不完全一样。像你没见过的厮杀场面,我从小就见过。”
杨恒沉默。
少顷,他抿了一口呛嗓子的酒,了然的问:
“所以,这就是关大哥自愿从军的原因吗?”
“是!”
已是深秋,北境的风遒劲酷寒。
关勇仰头干了好几口,笑道:
“继续说吧,你怎么就有把柄落去那几人手里呢?”
“我……”
杨恒又抿了一口气,直到感觉到那股呛辣在肺腑间弥散,他才鼓起勇气,仰望着朝南的星空,低沉开口,“安顿好之后的第一个月末,我收到妻子的来信,信中说……我父亲日渐病重,好消息是她有了身孕。我很想很想回去,好不容易凭着两道拿手好菜见到伙夫营的营长,岂料……”
关勇了然:
“北国狗又来犯了?”
“是。”
杨恒闭了闭眼。
不管经历过多少场,每次回想起那些场面,跳入他脑海的总是第一回差点丧命的血色天空。
“那又是一场硬仗。因为北国军多,我们伙夫营有身手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