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是熟悉的屋顶,屋里燃了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味道,有一只木质飞鸢挂在她的床头,咯吱咯吱响。
高马尾少年背对床盘腿坐在地上,埋头雕刻东西,没有发现洛锦书醒了。
“元禄。”她刚出声,背对她的少年猛地转过身,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洛锦书醒了,反应过来后泪水不受控制唰唰往下流,小跑到床榻边,双手因为激动绷的笔直,“锦书姐,你终于醒了,我去找钱大哥,不,钱……钱大哥追黄金去了,十三哥也追黄金去了,如意……如意姐在。”元禄在原地打着圈,因为可以看病的钱昭不在,懊恼不已。
洛锦书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年,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才找回自己声音,“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找他们。”她声音有些嘶哑,但说话气息还算平稳,只是没了从前温润,多了几分凉薄,“你也受伤了,为什么不躺着?”元禄沉浸在喜悦之中,自然不会在意洛锦书语气,甚至甘之如饴,乐呵呵道,“如意姐守着殿下,我守着锦书姐,等头儿、十三哥、钱大哥追黄金回来,我们一个都不少。”
一个都不少吗?
洛锦书不语,木愣愣望着盘旋在床头转悠的木鸢,是六道堂饿鬼道最精致的木鸢,她看出了神,耳边是元禄轻浅的呼吸声,小心翼翼不知所措,“锦书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如意姐。”
洛锦书没有拦,她嗅到熏香下被遮掩的血腥味,生生撕开她被掩埋的记忆。
残破血衣的身影被赵煦之自城墙下抱起,鲜血顺着他盔甲缓缓流下,滴落在南蔷城泥土里。南蔷城里被赵煦之抓来的霁国年迈太医日夜不歇总算吊住洛柠性命,微弱的呼吸却戳得人心上发疼,“郡主根本没有求生心,这样下去便是医仙再世也无法啊。”太医期期艾艾哭诉,满眼愤恨瞪着赵煦之,“霁国已亡,殿下是要郡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吗?”
赵煦之恍惚呆住,他想起好友洛衡的离世,洛柠几乎崩溃的呜咽,从怀里取出瓷瓶递给太医,“把忘尘丹给她喂下,从此一别,两相忘吧。”赵煦之仰头吃下忘尘丹踏步离开。
三天后,赵煦之宣布洛柠亡。
周太医带着洛柠在梧国住下,兜兜转转五年,洛锦书渐渐好起来,她忘记了箭羽射来后发生的一切,也遭受了忘尘丹副作用,记忆模糊,忘记了五年来发生的一切。
她在某一个清晨恍然清醒,自她身中箭羽醒来,五年已过。
没想到一场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重伤却让她记起被忘尘丹掩埋的记忆。
她根本没有死,她守在南蔷城拼死等来了赵煦之,得到他允诺留下南蔷百姓性命。
那一刻她在霁国最后的使命已经完成,从前高高吊起的求生意识在那一瞬崩塌,她不想活,更不想被赵煦之救活。
她与媚娘金沙楼一别,当时她自以为不恨赵煦之,现在想来有些可笑,所谓重生竟不过是一颗忘尘丹的作用。
如果她没有救下元禄,这辈子安然待在医馆,也许记忆就会永远掩盖。
可是,她重新执剑,不再是孤身一人,也有了想再次守护的人,不似当初赴死之心,现在的她足够做回被赵煦之救下的洛锦书。
只是把缙国牵扯进来,这趟使团行越发复杂。
心里压着烦闷又重伤初愈,洛锦书脸色苍白吓人,任如意被元禄喊来,隔着老远就看见斜靠在床边的洛锦书,她提溜着食盒一脚踏进屋,伸手拦下身后想跟着进来的元禄,“元禄,你去门口守着,我给锦书上药。”
元禄没发现异样,“锦书姐,如意姐,我去门口等着,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十三哥。”神采洋溢的少年脚尖点地飞上房檐往驿馆门口而去。
任如意关上屋门,把手里食盒揭开,双层的食盒,上面放着膏药,下一层是汤汤水水的药,一字排开在桌上摆了一圈,任如意边拿边事不关己的严明,“上好的膏药,不会留下刀疤,于十三的私藏,嘱咐我要不放过任何一点伤口帮你抹匀,”说完,又一指汤药,“钱昭准备的汤药,全部都得喝了,元禄说了,你如果不喝完,他担心多了,容易心疾。”
……
洛锦书微凉的眉目与如意担忧的目光交错,自知让众人担忧,仰头喝完钱昭准备的药,嘴巴里沁着涩味和如意小声吐槽,“我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喝这么多药。”
任如意抬眼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洛锦书,扬眉,“那你和于十三去说?”
……
还是算了。
于十三的心愿不过是和心爱的人一生一世,她却差点把自己搞死,还是少说几句。
任如意见洛锦书表情就知道,某人碍于于十三无下限碎嘴服软服得极快。她其实可以感受到洛锦书满身藏不住的杀意与绵绵不绝的痛苦。只是洛锦书不开口,她也就在边上陪着。从前她在雪山雪盲,洛锦书也是这般陪着她,从不过问他事。
如今,陪伴之人变成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