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开心地在长月九疑身侧探出半个脑袋,得逞地看向这混乱场景。
就算是画境,就算是假人,就算是徒劳无功,又怎么样?
她就是要这画中的人也能听到不一样的乐,她就是要自己弹得高兴。
她又仰起头看了看他,笑意更浓:“而且,长月师兄,我知道有你在的嘛。”
这话若是从别的师弟师妹口中说出来,长月九疑或许相信是有几分真心与尊崇。而她,不过是过嘴不过心。
他就知道,她绝不会安安分分地弹奏祈年曲。
长月九疑的剑意磅礴,区区琅音秘境百万铜人又岂能抵挡得住。烟雾缭绕中,恢弘的天坛建筑轰然倒塌,高台不断往上升,直到一切都看不到听不到,半空中只剩下黎瞳与长月九疑两人,以及一扇布满暗金纹理的祈年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去推,祈年门被推开了,门外风声萧瑟,雪花飘舞。
“第四关还是画。”长月九疑先一步走进去,略一思索,“是挂在天坛祭祀图旁边的风雪图。”
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极强。
黎瞳跟着迈步进去。她红色的长裙刚离开,祈年门就“吱呀”一声关了,不等两人回眸,门已消失不见。
黎瞳伸出手,接住一片六瓣雪花,平平淡淡笑道:“这张图又要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境遇?”
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黎瞳玩心大起,刚想弯腰拾雪,捏一个大雪球,突然觉得头有点晕,她闭眼凝了凝神,再睁眼时,眼前景色已经悄然移换。
没有风,也没有雪。她左右看看,也没有长月九疑。
两只鹧鸪站立在她的肩头,发出嘶哑的叫声。
“鹧鸪?”她这才发现,眼前正是魔域鹧鸪天的景象。
晴空万里,山高崖陡、万壑争流,粗犷的大地上各种荆棘草木丛生,却是她无数次奔跑跳跃,追逐着兄长的地方。
不远处,三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近,威压霸气扑面而来,但他们有说有笑。魔尊身材魁梧,犹如一座高耸的巍峨山峰,魔医娘亲是雄鹰般的女子,冷傲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
还有走在最后的兄长,临风玉树,目光温柔。灰白色的薄薄长袍是她幼时最爱躲迷藏的地方。
离家的思念如浪潮涌上心头,黎瞳几乎是想也没想,笑着张开双臂,奔跑而去:
“爹,娘,兄长,我——”
她的话还未落,眼前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五件神器由天而降,飞旋着,就在她眼前,毫不犹豫地砍断三人的脖子,鲜血喷溅而出。
肩头的鹧鸪“呀”地一声飞远了。天上飘下无数灰色羽毛。
黎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四面八方土地上忽然涌来一道道鲜血,像无数支流蔓延着,将她围在中间。
啊,好冷。
好冷,好冷。
……
风雪图中,整个世界都被冰封。大雪纷飞,像是千万片银白的蝶舞动,在空中跳跃飘扬。漫天的白茫茫,除了雪,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景象。
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将面庞刺得生疼。
长月九疑抱着昏迷不醒的黎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雪地上。他望了望怀中的人,双眸紧闭,被冻得双颊酡红。鼻子沾着雪融化后的水珠,一袭明艳艳的大红长裙垂落在地上,如雪天里的玫瑰。
她的身体微微抖了抖,像是见到了极其可怕的场景。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她总是言笑晏晏,坐在亭子里看书;盈盈妙目,像是直直看到人的心里。
她张扬聪敏,心思举动任性,说起话来绝不似他沉闷。
她……遇到了怎样害怕的事情?
往前走了许久,才看到一扇雪白色的关门。长月九疑试了试,抱着黎瞳他无法接近关门,只有松开手,他一个人才能靠近。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长月九疑不走了。他停下来,背对着坐到门前。
门前风雪更大,漫卷呼啸。他只觉得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禁不住伸出手,想替怀中人抚平微蹙的眉头。
宽大的手掌伸在半空,却是攥了攥拳,转而解开自己的黑色外袍,将人儿护在衣袍中。温厚的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着,“砰砰砰”的声音沉闷,却剧烈,像春天冰冻的湖水在见不到光的地方蔓延着裂开缝隙,又被风雪无声掩埋。
长月九疑知道,入此画境者,会看到最害怕的事情。刚刚他眼前朦胧,听到呜呜的声音,是哑叔临终前放不下他的嘱托。
只是他修为如此之高,破幻境只在一瞬之间。
可黎瞳的修为被额带约束,因此一时挣扎在幻境之中,不得解脱。
她在幻境中,目之所及尸首遍地、鲜血横流,身体也随之骤冷——就在此时,一股暖热的气息忽然包围了她的鼻息。
黎瞳不由得往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