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南城中正是上午集市喧嚣之时。
大街上行人漫步走过,有的两两作伴,有的拖家带口,但均是一路谈笑着、挑拣着、或与那小贩角力着一根葱两瓣蒜的买卖。
“糖葫芦哎,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爹爹,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娘亲娘亲,我也要!”
“好,好,老板来两串……”
沈江穿一身灰扑扑的衫子,脚下匆匆,逆着人流朝一个方向走去。
他低头耸肩,微微遮掩着头脸,眼睛也只看着脚下的三寸土地,中间间或没注意撞了个人他也不在意,只管闷着头往前走。
“唉,你这个人没长眼啊……”
被撞的人骂骂咧咧的瞪了他一眼,看着他头也不转地继续向前。
直到听到稚嫩的童声,他才往声音来源处望了一眼。
一对年轻夫妇正带着两个孩子买糖葫芦,两个小童只有几岁大,小脸圆圆,生得可爱极了,其中的小女娃正缩在父亲怀里专心致志啃果子。
沈江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这一幕。
虽说不用下墓,但他也是知情人,和大家一条污水沟里的。他还没有那帮人胆子大,下墓挖坟、杀人越货无一不敢。
单是每日提防着被安平村里的人发现,战战兢兢地怕被官府打杀就已经够令他吓破了胆子,现在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惴惴不安两腿打颤。
这安逸的天伦之乐平凡生活,实在是离他太远了,他也实在是太渴望了,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愿望了。
对面的女童似是注意到了有个人在看他们,回过来看了沈江一眼,对面的人怪怪的,衣服黑漆漆,眼睛红彤彤,脸上表情诡异极了,现在他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像是要吃人的妖怪。
“哇……妖怪,妖怪!”
女童瞬间哭起来,沈江的笑僵在了脸上。趁着女童父母还没有转过身来,他掩了掩脸快速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没关系,我也会有娇妻在侧、儿女绕膝,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他们都会喜欢我的。
带着巨大的惶恐与殷切的期待,他进入了眼前这个外表不起眼的院子。
*
一进来他就发现了内里别有洞天。
这院子外表朴实无华,和周遭的无甚两样,内里却是显露出了主人家的富贵。这满眼的金玉装饰,着实是让他既艳羡又畏怯——这真的是一个管家能够拥有的吗?
很快,迎出来的人打消了他的疑惑。
“哎,沈老弟来得早,差点就没接到你了。”周富安的亲信,即此刻沈江眼前笑得一团和气的周泰亲切又热情地将沈江迎进正堂。
“周大哥,这是,你家?”沈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摆设。
“对呀。老弟,看着还凑合吧?都是承蒙我们家掌柜的照顾,我这日子过得还行。”
周泰端起茶盏惬意地呷了一口,余光瞥了瞥沈江,接着说:“老弟难得来一趟,可不能急着走,让老哥好好招待招待你。”
“好,好……”沈江犹犹豫豫地应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泰立马吩咐下人准备好酒好菜,在沈江面前把壕气冲天与家主威严展现了十足。
很快,可坐八人的桌子上被摆得满满当当,举目望去尽是美酒珍馐,诱人食指大动。
“咕……”
一瞬间沈江的身影僵硬,他竟是保不住这最后的体面。
自从答应做这个内应后,每当他想象着事成之后与心上人过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时,就会有一个恶魔在他耳边低语:你猜他们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长久下来,一颗心快要被两股力量绞碎,自然是茶饭不思、夜难安寝,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
“老弟,愣着干什么,动筷子呀!”他和周泰对视,后者神色如常。
幸好,幸好他没有听到。
“好,好……”
“呵。”一声讥讽被周泰掩盖在唇齿之间。
即便眼前是满汉全席对于此刻的沈江来说也是味同嚼蜡。等他食不知味地吃完,再看着周泰慢慢吞吞地漱完口,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只想快点递出那把刀,彻底斩断自己的犹豫与噩梦。
“周、周大哥,这个……”他的手不自觉地轻颤,把怀里的东西递给周泰。
周泰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正在等待迷途的羔羊,然后稳稳接过薄薄的几张纸。这是判定眼前人与过往种种斩立决的罪状,也是他们获得富贵的通天路。
他努力控制着几欲上扬的嘴角细细看纸上的内容,以最无害的表情稳住眼前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废物。
然后,眼里瞬间刮过一阵阴风。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动手打死眼前这个废物,压抑着涌到喉咙的怒气,状似不解地开口:“老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