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不言语了,他悲哀地看向皇帝,仿佛觉得这是他走入歧途的开始,放着手中繁忙的国事不管,却去为女孩化妆,这在皇帝身上是多么难以想象啊。
他以前虽也爱举办舞会,但更多的是为了观察贵族们的潜意识行为。酒精、歌舞、香水、旺盛的荷尔蒙,这是让人沉醉麻痹的最好场合,也是猎人最乐于看到的。
可化妆呢,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进行肌肤上的亲密触碰,这绝不是猎人观察猎物的好方式,太深陷其中了,最后只能害了自己。
公爵拄着拐,走到业伽跟前,试图看清她的模样,可这两次见面业伽的妆都太厚了,照片上的女孩倒是气质特别,但动起来的人跟静物总是不一样的,而人们能相信的,是动态的鲜活的人,而非刻意的瞬间。
“公爵,坐下吧。”皇帝说道。
公爵点头,却没有坐,只问业伽:“如果小姐真的是泽米布雅真文业伽,那你看过我的姐姐吗?她曾是个地质学家。”
“看过的。”业伽回答。
公爵问:“她在河流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是个野心家。”
“她没有当皇帝前,很温柔,只喜欢看书,看天地自然。”
“那时已经是个野心家了。”业伽说。
皇帝也来了兴致:“我以为妈妈在河流眼里是个狂热的地质爱好者。”
“她见我的第一面,问身旁侍女‘大河跟小河有什么区别?我看长河和其他河流差不多’那时她三岁,只见了我的一小部分,并未表现出什么兴趣来。后来她长大了,看到了更多的世界,说长河的确体量非凡。再后来,她去了我的最高处,也去了我的最低处,探访了我的发源地,也探访了那些山,在我的入海处停留时,她看着大海,说这一切真好。”业伽讲述女皇,她对她的看法在文字中,但不在语气上,听描述感觉在评判,听声音时感觉那只是普普通通的话语。
“这不能说明她是个野心家啊。”公爵感叹。
业伽摇头:“她从出生便是,当她的眼界小时,世界不足以灌满她的野心,所以她看不上世界。当她逐渐长大,她的眼界越来越开阔,她看了所有她能看的,并开始遥望自己不能看到的。小时她不知道自己的权力,以为只能指挥侍女,以为长河只有那么大。长大她明白自己的权力,也明白了长河的确是大的。再后来她不满足自己的权力,就像长河流到大海便结束,虽然长河已让人感叹,却能穷尽。大海却是不能穷尽的,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无法探到海底,只能抵达水下八千米左右的地方。她拥有着作为皇女的权力,这权力却远远不够。”
“你这么评价女皇吗?陛下,这是赞扬还是贬低呢?”公爵用拐棍敲了下地面,沉闷的响声是在警告业伽,她逾越了。
但业伽回答:“这是赞扬,历史上的伟大帝王都是野心家。只有野心家才能开疆辟土,非野心家最多只可做个守成之君。”
“你喜欢野心家还是非野心家?”皇帝托着自己的脸,语气中满溢的温柔。
业伽思索了一会,这两种对她来说,实在没什么区别,她经常接触死尸,也跟大坝相处习惯了,不过硬要选的话。
“喜欢守成的,野心家总对河流动手。建设工程对人类有好处,对河流却是个不定的变数。”
“唉。”公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倒不是为了业伽的话,而是他明白,这的确是个不好惹的女人了。如果河流不喜欢工程,那帝国是不是要把正在建的水电站停掉呢。间谍们总是狡猾的,如果陛下真中了计,那帝国的命运就风雨飘摇了。
“我敬陛下与长河一杯吧。”他说着,将酒倒入业伽跟皇帝的杯中。
皇帝轻抿了下,业伽倒是全喝了。
“不管姐姐是野心家还是地质学家,她总是我的姐姐,她的孩子也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陛下,我虽贪生怕死,对帝国的忠心却是日月可鉴的。这人的杯子我早已做了手脚,如果她是长河,当然不会因为这点毒就死。如果死了,只能说明她是骗子,是敌国的间谍。”公爵直视着业伽的脸,他没有跪下做认错状,仿佛相信业伽肯定是会死的。
皇帝面上的温柔则一如既往,他拉住业伽的手,问:“公爵的毒大概多久发作?”
“三分钟。”
“那时间很快,我们静静等待吧。”
“陛下真觉得她是长河?”公爵又倒了一些酒在业伽的杯中,他让侍从拿出只老鼠来,老鼠喝了泼在地上的酒,立刻便于笼中抽搐不止,不多时便死了。
三分钟已过,业伽还没有动静,公爵感到了一丝不妙。
“或许是剂量太小了,毒死老鼠总比毒死人快,陛下再等等吧。”
“好。”皇帝悠然地说。
业伽的手就在他的手中,没有颤抖,温度也未变,半小时后,公爵的脸却灰白了。
“不可能,她是不是事先吃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