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使聚在廊下窃窃说了两句,远远见郡主过来,互相使着噤声的眼色,低下头去做手里的事情。
沈沉碧没管她们,径直推门走进去。
踯躅安然躺在榻上,竹一坐在圆桌前,慢悠悠地喝着茶。
“她如何?”
竹一是被她硬推来给踯躅看伤的——她身边也只有他能给踯躅治伤了。
他斟茶的手一顿,唇畔掀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让道士给一只妖治伤,三界之中也只有你能做出来了。”
沈沉碧盯着他。
他只好道:“她惜命,护住了心脉,故而并无大碍,静养一些时日就好了。”
“那便好。”
竹一好奇问道:“你为何会重用一只妖,难道不怕她吃了你吗?”
沈沉碧坐在他对面,冷声道:“我知道你们道士天然厌恶妖族,但我是人,只要她有用,就算是是海里的一条鱼,我也会留着她。她是我救回来,与我签了生死契,我为什么要担心她背叛我?”
竹一扬了扬眉,没说话。
踯躅屋中的茶叶一贯很好,也不知他在这里喝了多少壶,见他又端起茶杯,沈沉碧站起身来,抬手将他的茶杯按下。
竹一愕然抬眸,少女支着桌子凑近,眉宇间尽是杀气。
“道长今夜得闲,对吧?”
他能说不对吗?
沈沉碧自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飞快接了下文:“随我去一个地方。”
茶杯被端走,竹一无奈:“……何处?”
“晋国公府。”
“你们官家的事,贫道一介方外之人,便不……”
沈沉碧打断他:“明德街血案的元凶就在那里。”
“你为何知道?”
沈沉碧反不答反问:“你去不去?”
竹一叹了口气,懒懒地站起身。她一直站着,与她说话,需得仰着脑袋,脖子忒累,他一大把年纪了,实在折腾不起。
随她出门之际,他多嘴道:“贫道不会签什么生死契。”
换来沈沉碧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可不就是看傻子,他摆明了要查明德街血案,至少目前看来与她利益一致,即便防着他,也用不着上这些手段。
*
晋国公府。
春日里被精心打理过的小径繁花正盛,青石小路上远远行来一道挺拔的身影,漆黑斗篷的下摆压弯花枝,院舍檐角垂落的护花铃随风轻动,男人摘下兜帽,驻足望向前方。
院舍雅致,桃树下扎着秋千,少女一身藕荷长裙,怀中抱着一只画匣,远远瞧见他,剪水般的眼眸微微弯起。
“先生。”
穆月成颔首,守礼地在她五步开外站住脚:“三小姐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苏怀笙垂头看了眼画匣,将它递出去:“我是来还画的。”
“是在下画技拙劣,令三小姐不喜了?”
“不是的,先生画技卓绝,当世仅见。”苏怀笙眼底的笑仿佛凝固,“但先生画的不是我 。”
穆月成微怔。
“我从不穿红衣,也不喜金饰,这幅画上的姑娘有杀伐峥嵘之意,绝非我这种养在后宅的姑娘家所能拥有,先生心悦于她,故而画我……如她。”
过了许久,院中才想起男人的嗓音,他作揖道歉:“是在下唐突,以为三小姐明媚张扬,如此装束也是好看的。”
“何必骗我呢?”苏怀笙笑笑,“先生,我见过心悦一个人的眼神,姑姑看陛下时,遥遥一眼,便有如山海倾倒。你看她,与看我,是不一样的。我如她一般穿红裙、着金饰,不仅不是她,还失了我自己的风骨。”
她目光落在画匣上,泛起遗憾的涟漪。
“这幅画是我强求,我不知先生有心上人,逼迫先生为我作画,实在冒犯,今夜特来归还。还请先生……莫要再将任何人当做她了,这对她、对其他姑娘都不公平。”
穆月成伸手接过画匣,慢慢道:“对你不住,但我……”
剩下的话被苏怀笙的摇头终结,她笑道:“今夜过后,我与先生便当从未见过。待先生何日能画出我来,你我再相识,可好?”
穆先生是父亲的食客,初见他时,在冬雪飘零之日,少女心动只需一个刹那,男人拂枝低眉,雪落肩头,红梅不压容色。
他才华斐然,又温柔知趣,当是世间最好的情郎。
她想,她这一辈子不会再遇上如他一般的人了。
但国公府多年的教养与尊荣令她无法在明知他有心上人后,甘愿做那位不曾谋面的姑娘的影子。
她不能轻贱自己,轻贱国公府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