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停住了。
她知他生前是侍奉宫廷的画师,画技卓绝。当年那位女帝构建的王朝崇尚自然之风,因此画师不讲究工笔,上佳的画作便是乍一眼浑然一体,细品方察画师巧思。
经受过沧海移转与诡妙法门洗礼的天才少年终是在画里添了诸多技巧,触目即身临其境。
画中的红衣女子站在悬崖上,头顶红月高悬,脚下江河滔滔,她遥望画布的尽头,神情沉静。
沈沉碧似是听见了拍岸的惊涛声,女子披散的秀发仿佛拂到了她脸上,画中人所凝视的地方,转瞬便牵动了她的思绪,想移一移景色,知晓尽头处没有描画的到底是什么。
穆月成手指抚过画中女子足踝上的金铃,轻声道:“这是你。恰逢碧落城门大开,你在目送那些被洪水带走的希夷。我与你同登高处,亲眼见过你眼底的慈悲。”
他悠悠笑着:“其实当年你在城中的风评并不好,他们都说城主是个喜怒无常杀伐果决的女魔头,你清理过很多希夷,但在抹杀他们之前,纵使执念令人恶心,你也会给予他们足够的机会流连于三生幻境。都说佛渡有缘人,你却想渡所有人。”
沈沉碧沉了沉眸:“我此行的目的,应该不是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穆月成不予理会,继续道:“因为未度化的希夷会化作足以影响天地灵蕴的怨气,一只希夷被洪水带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满城、乃至三界所有希夷都不得善终,你救希夷,便是在救这个岌岌可危的三界。”
“天道沉眠,秩序混乱,你身处大梁,被闻眠保护得极好,也不曾见过三界的混乱,所以不愿与我合作。”穆月成看着她,再一次提议,“如果你知道现状,你会认为我才是对的。”
他说得认真,沈沉碧便也回绝得认真:“既然你认为你是对的,那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整顿这三界的秩序。”
“整顿?”穆月成哼笑,凭空取出尹栀栀的灵魂捏在指尖,“你知道我是怎么取到她的吗?”
沈沉碧递去疑问的眼神。
他道:“碧落黄泉相交处,鬼门关,走进去。那日不是七月十五,鬼门却大开,看守的鬼差聚众赌钱,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擅闯,我去了忘川,摆渡人的破船上挤满了鬼,从前三百冥纸便渡一人,而今坐地起价,在岸边说是七百,上了船便要价两千,不给?那便沉船,让过路者魂飞魄散,而且他老眼昏花,我裹着一身阳气进去,却不拦我。倒是孟婆还算称职,我花了三天时间寻到漏洞,乔装成鬼差蒙混过关,而后连闯十殿,从轮回道前带走了她,至今,冥界无人察觉。”
“如此疏漏,简直荒唐。”他将尹栀栀丢给她,讥嘲,“大人以为这是只靠整顿便能好的吗?”
“与我何干呢?”沈沉碧接住那团圆润的光,浅笑,“我的寿命在弹指一挥间,死后大抵也是没有来世的,在十丈软红享乐完,便去寻下一个目的地,三界秩序再如何颠覆,也不会影响我分毫。”
穆月成实在是一个很可笑的人。
他一心为希夷正名,劝不动她庇护同族,便搬出整个三界。可惜,天塌了有高个子的顶着,三界能人异士繁多,他们也许互相倾轧,但事关生存,自当不会坐视不理,她何必费心劳力,去揽吃力不讨好的烂活?
自古变革多反叛,青史留名的变法者大多不能善终,她有几斤几两,敢去触利益相关之人的霉头?他们好好地耍滑,她非要整肃,介时她连魂带骨拆吧拆吧都不够他们泄愤。
但穆月成是不能激的,他没杀了她提溜出神魂强逼她就范已算理智尚存,这一巴掌打下去,不给颗足够甜的红枣吊着他,她怕是走不出这座庙。
“但是,”沈沉碧将微光拢在掌心,直直望进他眼底,“若我能重归昔年巅峰,可以考虑。”
“我要失去的灵脉与神骨,也要前世所有的记忆。”
穆月成微怔,而后笑开:“好啊,我帮你——先帮你杀温向安如何?”
她不置可否。
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她将面前茶水泼洒在地上,倒扣茶杯,也不告辞,径直起身离去。
仿佛撒气。
穆月成唇边笑意扩大,慢慢卷起刻意展开的画卷,他歪头看了眼蹭到身边的猫和犬,随手摸了摸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我说——在决定杀我之前,能不能先把这几只聒噪的鸡炖了,镇日耀武扬威,不知道自己的汤有多鲜美。”
竹寮外,银发赤瞳的男人环臂站在树影里,不耐烦地瞪着冲出篱笆门啄他鞋尖的老母鸡。
他从一开始就在,隐匿气息藏在树上,连踯躅都没有发现她。
穆月成头也不抬:“我言出法随。”
温向安拧眉看了他片刻,意外:“真要为她杀我?”
“我对你的杀心,从大人为你缝补头颅那日开始从未歇绝,”穆月成淡淡道,“不必担心,近段时日我都不会动手,你随意便好。”
“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