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08年,你是被男人的拳头给吓晕过去了?"
花泽小美没有一点儿关于"男人的拳头"的记忆,只是对先前人生的记忆更清晰。在考大学之前,写些少女小说、读点连载漫画是她的兴趣爱好,相比于对创作之类毫不感兴趣的丈夫,花泽小美认为自己能比别人更快地理解现状。理解归理解,却始终难以老实接受,她的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乱糟糟缠成一团的同时,一个硬邦邦的句子在她脑子里冒出来:万次郎呢?
她死了,万次郎该很伤心吧?万次郎怎么办呢?
如果现在身边有万次郎在就好了。
花泽小美惶恐地冒起鸡皮疙瘩,对未知人生的恐惧要把她吞没。在她像个乌龟一样被困在壳里时,刚才给她抹药的女人从后面把她向前用力推了一把。
"打起精神来!"她用哄小孩的语气对小美说话,"你只要老实躺在床上,闭上眼咬着牙,忍忍就过去了。"
"什么意思?"
"那事啊!就是你早晨没做成的!"
"那事是什么意思?"花泽小美要掉泪了,她感觉自己正面对一个没法面对的现实,"我是谁?我到底怎么来这里的?"
女人嘴里嘟囔着疯了之类的话,就这么打开门走了出去。屋子里没有空调没有暖气,花泽小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明白自己发抖究竟是因为穿的单薄还是纯粹因为害怕。过了一会儿,门再打开时,外面熙熙攘攘站着几个穿着像模像样包臀裙的年轻姑娘,她颤巍巍抬起头看,发现刚才那个给她抹药的女性也排在里面。
"花泽!"她招呼着,走进来伸手就拉扯小美的臂膀。花泽小美下意识要挣脱,想趁着门打开时往走廊那端跑出去,可是女人长长的红指甲狠狠往她腋窝底下的软肉掐,掐得她痛呼一声,被旁边站着的老人用力甩一巴掌,在地上啐唾沫。
"花泽!"女人把她拥在怀里,背对着老人,伸手安抚似的拍拍她凸起的蝴蝶骨,就这样半胁迫地,一众姑娘向走廊尽头走去。
踩在毛绒地毯上,花泽小美感觉头晕目眩。房子里的灯特意要营造一种昏暗的气氛,她身上裹着那件皱巴巴的裙子,鼻子里只能闻到旁边姑娘身上的脂粉味。
还不如死了。她昏昏沉沉地想,如果过一会儿真被人强迫做那什么事,她就直接从窗户里跳出去,或者一头撞死在床角上。
"你真走运了。"拥着她的女人悄悄说,"本来你不是要被送上别人屋子里吗?不用了,今天有个社团在这儿聚会,硬要把所有女孩都叫过去。"
"你只要坐在那里老实地听话就行了,你可得老老实实地,别做笨事。"
她说话的语气好像花泽小美捡了一个大便宜,花泽小美更觉得难受、好想吐,无论往前走还是向后走都好像装上一堵墙,钻进死胡同。
女孩们拉着手,挺直了肩膀和后背伸手推开门。花泽小美闻到很刺鼻的烟草燃烧气味和酒熏气,继而是男人被放大的调笑声。她讨厌男人故意彰显力量一般把喉咙撑大,从那比自己强壮的身体里发出凶狠叫声,让她想到林子里没进化出人智的野兽。
紫红色的灯光在地毯上被分割成一圈一圈的波纹,花泽小美艰难地抽动喉咙努力抑制自己即将喷出鼻腔与眼眶的哭声。明明没有直接看向坐在屋子里的男性,她却总觉得自己一定被他们审视打量起来,仅仅是这样"觉得",她就要崩溃地软了腿脚。好像忘记呼吸,忘记如何维持心脏跳动,世界变得很安静,花泽小美只听到脑子里嗡嗡回荡的耳鸣。
好想回家。她啜泣着。凭什么这样。
好想回家,好想像往常一样煮着咖喱放电视,好想和万次郎紧紧拥抱,好想靠在他臂膀里读书。好想工作,好想生活。仿佛自己往前二十三年的每分每秒都变成珍宝,花泽小美难以抑制对佐野万次郎的爆发式的想念。她猛地抬起头,仿佛在泪眼朦胧之间能与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对上视线。她能看到佐野万次郎深黑的瞳仁,猫儿似的上挑的眼眶,包括他微仰的稚嫩面庞和紧紧抿在一起的两瓣淡色嘴唇。她能看到他金色的、披散在脖颈间的金色长发,她能看到他疲惫的青黑色眼袋与苍白消瘦的面庞——…什么?
她怎么会看到这些东西?她的佐野万次郎总是活力满满,红润脸颊上甚至会有被鲷鱼烧填满的软肉——那这幅消瘦的冷漠身影是属于谁的?
花泽小美擦干眼泪,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被乳白色烟雾包裹的身影。紫色灯光缓慢变成红色,穿透烟雾照在少年黑色的里衫褶皱上,他把腿翘起来搭在玻璃桌上,瘦瘦的凸起的手指骨牢牢夹紧一根燃烧的香烟,橙黄色的烟嘴被他咬成扁扁一片。
脸、身形、声音、发色,无论哪样都与她十八岁时,在商业街偶遇的那位佐野万次郎一模一样。花泽小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要噼里啪啦地把自己震聋,但是她能感受到身体里比心脏更深处的、属于自己的意识,那一根神经,正为避免危险而疯狂振动着:这个人不是佐野万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