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元二十八年冬,御史大夫沈佩之嫡女沈淑殁,年方碧玉。
沈御史其人,也算是年轻有为,且品行亦称得上高风亮节,最令京城大小妇女艳羡的却是他对妻子如一的爱。尽管他后来续娶了罗妙,但有点眼见的夫人们都知道内情。
令人唏嘘的是,他于而立之年丧妻,未及不惑又失女,连番打击令他苍老了不止十岁,精神也萎靡不振了。人们无不为之哀恸,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到底少有人能体味,在感慨几句过后,此事也就从他们的生活里揭过了。
逝者已矣,可带给亲者的苦痛却难以消弭。
沈佩在沈淑的灵堂外伫立着,薄薄寒霜凝在他的眉眼须发上,使他仿若一夜白头。他的双目通红,眼下一片鸦青,形貌憔悴得堪比恶鬼,若不是其身后还有影子,路过这里的人只怕三魂都要被吓去一二。
罗妙在不远处的廊下倚着,双手交叠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身边的仆妇不知是和她说了什么,她深深地看了沈佩一眼,方缓步离开了。
长乐阁里,未烟在整理沈淑的遗物,理着理着,又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未烟……不要为我难过了。
沈淑伸出手,想抱抱她。
伸出……手?
沈淑惊愕地将手收回,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先前虽然有朦胧的意识,能感受到周围之事,却并无实体,只是化于虚空之中。而在看到未烟之后,大抵是因为她产生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念头,这才凝出了身体。
幼时她曾读过一些志怪杂记,其上说人去世后会成为“鬼”,意识不清者会前往地府重新投胎,死前抱有强烈执念者则会滞留人世,游离于阴阳之间。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若有所思。
沈淑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在沈府四处飘着。
此时尚是深夜,府中并无几人走动。
她去世前不久,适值冬至,又逢瑞雪,京中人都很是欢喜,沈府也不例外。罗妙又有了身孕,再加上为了给沈淑冲一冲病气,沈府好是张灯结彩了一番。然而如今,府中却被大片白色覆盖。
沈佩又站了一会儿,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沈淑在后面跟着。他并未就寝,而是去了书房,挑灯不知在写些什么,写完又抱着沈夫人的牌位无声落泪,用手指一遍遍描摹着他爱妻的名字。沈淑在书房门口远远看着,心情颇有些复杂,她理解父亲的无奈,同样也怨恨他的无奈。对于这个父亲,她心中就是有再多的隔阂,也在此刻尽数消散了。
罢了,人死如灯灭,往事皆如烟。
她摇摇头,飘走了,飘着飘着,又飘回了长乐阁。
未烟正趴在沈淑的床边小憩,手里还攥着叠了一半的沈淑的衣服。她眼角犹挂泪痕,眉头紧锁,显然是被梦魇着了。
如果说府中还有谁是沈淑最放心不下的,那就是未烟了。
未烟于她,亦仆、亦姊、亦友。沈夫人死后,未烟为了更好地照顾她,直到今日仍没有出嫁,如今她已不在人世,未烟却是孤身一人,这怎能不令她牵挂?可阴阳两隔,她无能为力。
突然起了风。
沈淑一时不察,被吹出了长乐阁,她忙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从安堂,如今沈佩和罗妙的居所。
沈淑:“……”不是,我怎么就被吹走了?
沈淑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有些无奈。
她正要离开,不防有轻微的交谈声被风送到了她耳中,但因为距离太远,她只隐约听到了“谢”“贵妃”这些字眼。
谢……?
京中士族,唯有一家姓谢。
贵妃……?
当今皇帝,唯有一位贵妃。
这二者怎会联系到一起?
沈淑满腹惊疑,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贵妃召她进宫的事情,这可以说是她们二人之间唯一私下的交集,来得突兀又生硬,生前她被瑾言哥的死讯打击得浑浑噩噩没有细想,如今却不得不心生怀疑。
这样想着,她飘进了庭院,穿过从安堂的正门。
交谈声自暖阁中传出,正厅与其间有一山水屏风相隔。屏风后,罗妙半躺在软榻上,美眸微阖,她的乳娘方嬷嬷正在轻轻地捏着她的小腿。
罗妙甩了甩手中的一张信纸,愁眉苦脸地对方嬷嬷道:“您说,姐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谢小郎君那事,怎就扯上我了呢?”
方嬷嬷动作一顿,并未回答。
沈淑也一顿,想去看看那信上的内容,罗妙却在这时把信折起来了。
罗妙也不在意,仍是自顾自地说:“我是答应她要劝老爷的,可那也得老爷听我的呀。再者,她不是也成功了?何故还要回过头来埋怨我?”
方嬷嬷继续不紧不慢地揉捏着罗妙的腿,低声道:“您无需在意这些。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