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拍摄到三分之一的地方,迎来了元旦。剧组在南城一个破旧的居民楼附近扎营,没有拍摄戏份的时候,温钺会在荒草丛生的周围走走停停。
居民楼正南方向的小水沟旁边开着一家小卖部,温钺刚来的时候图新鲜过去买了一瓶雪碧,拧开瓶盖,瓶口有一圈泥沙状的灰渍,周霁然看了摇摇头,“这是哪里发大水被浸泡过的饮料吧,别喝了。”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大红色的嘴唇,荧光粉的手指甲,眼睫毛刷得根根分明。
不知道为什么,在老板面前,温钺会变得局促起来,前言搭不上后语,不过好在她也不经常光顾,元旦那天的烟花棒和火柴只是雪碧之后的另一个意外。
离零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正在拍周霁然带陈艺返乡跟父母对话的戏份,摄制组刚从京市转场,他离乡背井在京市的时光是整部电影唯一的温存和暖色调。
而南城,阴暗潮湿,黄梅季痛得人骨头都要掉渣子,有些恨意是从经脉里长出来,混在骨血里的,所以走掉的人没有回来的,也不能回来。
温钺在剧组灯光的背面蹲坐了一会,从火柴盒里抽出两根在水泥地上随意写画,零点前十分钟闹钟“笃笃笃”震动起来,温钺缓过神,才发现地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藕涓”和“周驰”的名字。
她叹了口气,脚尖踩着硬石块,试图把地面上的痕迹消除,尽管有些徒劳无功,她又把火柴往盒子侧面的红磷上蹭,试图打着,为跨年时分的烟花棒做准备,可惜也是徒劳无功。
温钺顿时感觉有些丧气,指尖沾了些二氧化锰和氯酸钾的混合物,她用指纹扫开手机,注视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直到听到有人喊她,方才循声望去。
-温钺!
周霁然的左手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根亮着火光的香烟,周驰返乡穿了看起来很好的西装,打了领带,可周霁然下戏之后把领带扯得松散,长腿一迈,两三步就到了温钺跟前,周霁然把烟抬到嘴边吸了一口,缓慢吐了个烟圈出来。
温钺跟摄影组的Joey新学了一句“痴线”,此时正好拿出来揶揄他。
周霁然也不恼,“姜导让我学的,练了挺久”,一边说一边借着香烟的火把烟花棒点着。
一点点的火光就把他的脸照得极亮,可温钺不知道他眼中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那么明亮,有没有那么一点耀眼。
如果周驰愿意,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藕涓快乐,可他偏偏不愿意。
零点的钟声响起,南城的许多人家也纷纷放起了烟花爆竹,遥遥地绽放在夜空之中,周霁然在温钺面前拍了拍手,拉回她的注意力,男孩儿笑着祝愿,“新年快乐!希望我们的电影顺顺利利!也祝你天天开心!”
温钺揪住他的领子靠得很近,“你的烟给我抽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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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量度要以十年为单位作计量才算漫长,所以周驰三年以后回来,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
他好像变了一些,眉钉不见了,眼睛里的凶猛与桀骜不见了,黑色头发裁剪得很整齐,他学会淡淡地笑,蜷起手指握住身边的女人。
女人也笑,对小姨笑,也对藕涓笑,她说,“你都长这么高了?前几年在京市头回见你你才那么一点儿,跟豆芽似的,女大十八变。”
藕涓这才把眼前这个珠圆玉润,一身富贵气的女人跟三年前遇见的陈阿姨对上,她笑笑,作出一副腼腆不好意思的乖模样。
小姨父收到小姨的电话也很快从厂里赶了回来,照小姨曾经的说辞,“他们那个厂,没什么紧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天不去都没关系,赚又赚不了几个钱。”
藕涓躲进房间里说要做作业,眼睛余光瞥见小姨的上下嘴唇动了动,她不用猜就知道小姨的下一句话一定是,“没见过世面,坍台得很。”
周驰以前会帮着自己跟小姨吵上两句的,他恨她恨得不得了,说出来的话像淬毒的冷箭,非得让所有人都撕心裂肺才叫痛快,但现在没有了,他只是笑一笑没有接茬,为人处事圆滑,又游刃有余得多。
周驰怎么可以变?
作业摊开在板凳拼接成的桌子上,但也没有下笔,周驰的床铺她每天起床都会拍一拍,怕落了灰,每到换季也会整理替换床单被褥,收拾得干干净净。
周驰没过多久推门进来,坐在熟悉的下铺,就着昏暗的暖黄灯光扫视周遭,也许是在怀念往昔。周驰西装革履的样子让藕涓不太习惯,藕涓直截了当开口问他,为什么是陈阿姨?
-你如果叫我哥哥,那还是叫她姐姐好一点。
周驰闲扯出来一个懒洋洋的笑,在这样的时刻藕涓才略微可以把他和以前的周驰对上模样,桀骜、浑不吝、漫不经心。
-陈艺在京市有个咖啡店,我没地方待,她就给了我一个落脚的地儿,学咖啡做咖啡,包吃包住拿工资。
-你去京市就是想过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