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许久,想往京城里捅一杵子,可惜没个投名状引路人,人家不带你玩的,这才打起了西边的主意。
“林贤?”戴县令转了半圈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连茶水都给他倒上了, “那不就好办了嘛,孙爷指缝里露一点都够我这小小的岳县百姓过活了。”
“况且,我不白收你们银子,牢不用坐,货照走,这条西行之路打开了,以后银子不是白花花的来?一劳永逸啊。”
孙爷眼里闪了两闪,又陡然暗下去,压低声音问道: “那女匪…”
戴承冷笑两声, “这岳县姓戴。”
***
山里起了浓雾,给岳县蒙上一层飘渺雾气,贩夫走卒早早出动,穿梭在大街小巷,衣角沾湿,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抹一层水汽。
时安换了身褐色长袍,做旧的款式,袖口甚至有磨损毛边,三千发丝以一竹冠竖起,实在是不像怀里揣金子的主儿。
他这人,做戏喜欢做全套。
推开窗棂,微风携着灰白雾气在窗口游荡飘动,进不太来,出不太去,远远望去,倒像是谪仙在吞云吐雾一般。
见惯了大风刮境的戈壁大滩,偶见沾衣欲湿的青山绿翠,别有一番风味。
“公子。”石大隔着门询问, “掌柜的问要不要一道用早食,若公子想吃外面的,我去给您买来。”
“吱呀”一声,时安踏出门来,目光清明和善, “一道用吧。”
用完早食后,他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早食准备得丰富,野菜粥、煎蛋、腌菜,几个新鲜出炉的大饼,长桌边围得满满当当,都是熟人面孔,除了一个年轻女子时安前一晚没见过,应是柳大娘的闺女。
二人淡淡地颔了首,权当打了招呼。
众人才刚刚坐下,林越舟便拿着一个大饼啃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着急忙慌地拿起帷帽跑了,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后头有野狗在追。
“各位慢慢吃,小九记得做功课!”
时安的目光随她出了酒肆,摇摇头:真可惜,还想打听个消息呢,多少也有个一两银子的赚头。
“柳大娘,在下想问个路,您可知‘八方镖局’怎么走?”
柳大娘主张来者都是客,更何况是付了钱的客人。看他两书生打扮,估计是怕路上遇贼人,想请个镖师呢,于是格外热情地指了路,还特意翻了小九的笔墨出来,画了副简单的草图。
“多谢。”时安用完饭,悄悄在柜台留下一两银子,以示答谢。
这边他留下一两银子,那边林越舟正领着新得的八贯钱乐呵,两贯钱用来给阿虹爷爷买药,剩余六贯都拿去买粮食。
她轻功很好,出了县衙就没影,追无可追。
因为师傅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以她跑得快,出剑快,甚至吃饭也快。
她拎着四包药材,又向米行借辆骡车,上面堆着几袋大米几袋大豆,气势昂扬地向东南角出发——岳县有名的窝棚区,饥民灾民流浪民等各种穷苦人民混居地带,这全是戴县令的手笔,以影响县容,有碍观瞻为由,一桥为界,将全县居无定所的老弱病残赶至一处,还派了官兵在附近巡视,不准他们闹事。
仿佛看不见,灾民便不复存在。
林越舟赶到时,窝棚区正乱哄哄的,竹竿树枝垒石稻草搭起的棚子说不上稳固到哪去,但也坚持了些风吹雨打的日子未倒。
“你爷爷死了,要拖走的,你有钱买棺材嘛?”
“你这小姑娘怎么不听话,尸体留在这,是要生疫病的,必须拖走烧掉。”
“或者,你把自己卖了?那边就有人牙子,卖了自己就有钱买棺材了。”
她听了些零星碎语,愈发感到不对劲,跃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踏上棚顶,将情况看了个分明。
是阿虹和她躺在一卷烂草席上的爷爷。
阿虹数数年岁也有十四了,骨架抽抽地长,却不长什么皮肉,几两肉分布在全身显得有些局促。
旁边站着两个没怎么见过的生面孔,正鼓捣着阿虹卖了自己给爷爷下葬。
阿虹灰扑扑的小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声音沙哑,许是嚎啕了很久。她半蹲在地上,手搭在爷爷没有脉搏的枯瘦手臂上,又扯了扯底下的破草席。
桑国人死讲究入土为安,落叶归根,她实在不能接受照料自己十余年的爷爷最后变成一捧灰,随风而散,将来连个祭拜的地都没有。
薄薄的双唇翕动着,喉咙艰涩如吞刀, “我…卖。”
生面孔高兴了,露出沾着菜叶的牙齿发黄发臭, “我这就有棺材,你跟我走,立马就能给你爷爷下葬。”
林越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棺材,就是几块薄木板临时组装搭起来的长条箱子,还不够她一脚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