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青荷微舒,已有荷叶酒的淡香于街坊市巷中飘出。
朗州酒风盛,城中酒楼林立,锦旆招展,招徕行人无数。
但酒钱低廉,能让贩夫走卒都进去喝上一口的却不多,枕酩楼算得上其中翘楚。
月如琢虽爱喝好酒,但凡酒也能喝下肚。实则从月家出来得匆忙,月如卿又不许他在外喝酒,故而口袋里穷得叮当响,连荷叶酒都快成了高攀不起的物事。
还是攒了许久的酒钱,今日才得出来这一趟。
月如琢仰头闷下半叶酒,鼻尖沁出些许汗意。喂饱了些许腹中饥馋许久的酒虫之后,他终于得空看了一眼身侧执书的少年。
见他看得入迷,便也去扫了一眼。一看是《周易》,立刻没了兴致。
“这破书难道有酒好喝?”
沈缱头也未抬,只道:“酒之于你,便如书之于我。”
月如琢嘁了一声,并未将他的话当回事,只当他是从未喝过酒才说出此等胡话。
酒过三巡,月如琢彻底上了头,非要沈缱陪他喝酒。沈缱无奈,拗他不过,只得浅尝了一口,没想到却被呛得满脸通红。
月如琢抱着酒坛子笑得前俯后仰。
一个赤膊大汉气势汹汹朝此处走来,在月如琢跟前站定,手中九环大刀往地上一杵,居高临下道:“你就是沈缱?”
月如琢斜靠于锦榻之上,醉意朦胧举了举杯,语气懒散:“怎么,你也想来一口?”
赤膊大汉冷哼一声,脸上横肉抖了抖。
“我家大人,要请你走一趟。”
月如琢扬起酒坛,剩下的酒浆哗哗灌进肚里。喝完,他将酒坛随手一扔,不屑瞥了一眼地上的刀。
“这就是你们大人的请客之道?”他嗤了声,拍怕衣上的尘灰,“可真不敢恭维。”
赤膊大汉剑眉紧皱,不耐烦道:“劝你小子识相些,还敢磨磨唧唧,我家大人认人,我手里这把刀可不认!”
说着,他猛然抬刀。刀背砸在木桌上,立时凹陷一寸。
月如琢闭着眼,好像未听到似的,不为所动。
“让你主人派个好看的来,脏了小爷我的眼睛你负责?”
“敬酒不吃吃罚酒!”大汉气急,抡起刀便不管不顾朝他劈去。谁知竟然落了空。
他怒火更甚:“小子,你找死!”
月如琢打了个哈欠:“我说老人家,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学年轻人舞刀弄棒?”月如琢毫无顾忌地火上浇油,将人狠狠嘲讽了一顿。
“找死!”
两人一退一进,月如琢宛如蜻蜓点水,踩着案几眨眼间飞掠几丈远。
“”,便是说的月家绝学“”,此功夫极重传承,非月家嫡出不得其真传。月如琢三岁便能于竹海之上闲步,对这一绝学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
不过那大汉也不是等闲人物,一把九环大刀舞得飒飒生风,咬着月如琢尾后,专攻其下盘脆弱处。
但很快,那赤膊大汉便显出了颓势,豆大的汗珠子从脸上滚下,明显有几分力不从心。
月如琢在前方闲庭信步,如耍猴儿一般。赤膊大汉在其后穷追不舍,不一会儿隔间便一片狼藉。
依照月如琢的性子,怕是要没完没了。
眼看着他们二人要闹出大动静,沈缱终于合上书。
“你家大人找我何事?”
此话一出,那赤膊大汉立即停了手,看了看一脸事不关己的月如琢,总算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你是沈缱?”
“是。”
月如琢摊了摊手,兴趣索然道:“没意思。”
“我家大人找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只需跟着我走便是,其余的无需多管!”
沈缱招来月如琢,在他耳畔耳语几句。
月如琢瞥了眼那大汉,回头问沈缱:“你一人能行?”
“无妨。”
月如琢向来了解他的为人,知晓他行事向来周全,话不多说,转头就大摇大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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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汉只将他送到院中,同开门的守卫交代几句,便迫不及待离开了院子,像是极为畏惧此地。
正房大门微微敞开,沈缱站在院中,恰好能看见屋中牌匾上“志尚夷简”四个大字。
假山石桥,雕梁画栋,江南的小桥流水与宫闱的富丽堂皇古怪地扭曲在在一起,像清丽的玉簪花枝生长了雍容华贵的牡丹。
怪异有余,唯独与夷简二字无关。
沈缱别开目光,停在门匾那个龙飞凤舞的“陈”字上。
不多时,便有侍女捧着玉盘从侧门鱼贯而入,将院中长木案铺得满满当当不留一隙。又有琵琶女临槛而坐,不疾不徐转轴拨弦。
风起声落。
陈弼方才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