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少女低下头时露出的后颈。几缕太短的发丝没有被绑进两尾如小鸟展开翅膀一般的辫子,柔散地滑落在皮肤上,灰蓝彷佛云层笼罩下的大海。在他故意用格外恶劣的口吻说出可以称得上威胁的话后,教室里陷入一阵回响着的沉默,只有两人微微的呼吸声潮汐般起伏。
是不是试探得太过分了?无良教师难得产生这样的念头。
接着少女抬起脸,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林中溪水似的绿眼闪烁着不服输的怒意,如果双腕不是正被抓在五条悟手里,大概此时已经是揪着他的衣领在说话了吧。或许是因为两人的脸挨得太近,肌肤阻碍而成的窄小空间里一点点升温,她的双颊晕开一抹樱桃的红色。
五条悟眨了眨眼。他莫名想起了早晨离开本家时,寒冷空气里,卧房露台外一只在树梢上轻声缀唱的黑顶山雀。它翅膀上层层叠叠、如艺术品排列的灰银色羽毛在日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让一只山雀去承担啄木鸟的重任,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
“我想保护普通人,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少女的语调降了下去,带着些犹豫低声说。
哎呀……
“所以,我很高兴来到咒术高专。是‘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怪胎’这样的感觉……”
没办法了呢。
五条悟这么想着。他看见自己的学生说完后紧张地眯着双眼,试图观察他对于那通脆弱的豪言壮语的反应。就像小小一团的山雀在人的手掌前缩起身子一样。这让顽劣的大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怕。刚才是老师的测试啦。”
“哎?”
毕竟作为GTG,得把迷茫的学生引到正路上来啊。
*****
在五条老师的办公室里,你和母亲坐下来认真地谈了一番。
以前你总是想着,只能看见诅咒却无力干预的母亲,思维模式和普通人大概没什么不一样。遇到无法解释的怪物就悄悄逃走,碰到蹲伏在路边的咒灵假装看不见若无其事地走过就好——但是母亲的话让你大吃一惊。
“在离开加茂家之后,我也试过祓除诅咒。”母亲垂眼看着从手中茶杯里升起的袅袅热气,这样柔声和你说。
“可是……您没有术式,那岂不是很危险吗?”
你说,按在膝盖上的手抓紧了。
“没办法呀,我也是尝过救助别人的滋味的。”母亲说,似乎回忆起了某件愉快的往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对咒术师或者其他能看见诅咒的人而言,这就像某些药物一样,让人上瘾,而且有时候对自身有害呢。”
“那您是怎么做到的?”你在担心之余确实有点好奇。
母亲以青少年那样满不在乎的方式耸了耸肩。“激发出沉睡了十几年的体育基因,用上指甲、拳打脚踢和手边一切能用来挥舞的东西,让肾上激素推着我直到诅咒死得彻底喽。”
非常彪悍的场景,和你过去所认识的在家里做编辑、负责电子书网站、每三天扎一扎羊毛毡的母亲形象截然不同。你张大了嘴巴。
”听上去很厉害哎。”
“哈哈,这有什么厉害的啊。”母亲笑着摆了摆手,作出一副很受用但很谦虚的样子。“那时候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能看见诅咒肯定是有原因的。虽然作为加茂家的侧室又没有觉醒术式,但离开那里之后,就觉得这能力是冥冥之中为我准备的试炼,我非要利用它做点有意义的事不可。”
你点点头。事实上你感同身受,不过要是让你说出来,你的脸大概会不争气地红起来。
冬天淡薄又刺目的阳光照在你们坐着的沙发背上。风铃在不知何处的露台上“叮铃铃”地被席卷而过的风敲出清脆的音乐。一把乌黑哑光的陶瓷茶壶静静地坐在你们手边的茶几上,里面的玄米茶飘出绿茶的清香和醇厚米香混杂的味道。
“在被你的父亲发现之后,他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我还没见过他那样纯粹地因为担忧而气到睡不着觉呢。”
你们对视一眼。你想象出了父亲要发火又不忍心,因此倍感焦虑的画面,以及在旁边极力劝慰他的母亲。
“现在的我,和当时你父亲感到的一样。”她说,“现在的你,也和当时的我一样,只是没有那么自不量力。”
“母亲……”
她伸手摸了摸你的脸。
“有时候,我都要忘记了。”她轻声说,“我的冴子这样有天赋又努力,已经变得很强大了呢。”
*****
送别了母亲,你倚在高专门口那条台阶顶端的鸟居上,望着阶梯上母亲慢慢远去的背影。
“聊得怎么样?”
是五条悟。他从后面悠悠地走过来,站在了你旁边。你扭头瞥了他一眼。
光斑富有韵律地在他侧脸上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