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眼中突然闪起精光,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神仙怪力,嘴角也诡异地提起:“儿,娘出去一趟。”
那孩子立马皱起了眉,他知道他的母亲要去哪里,无非是城东的“金玉柜坊”,又或是城西的“亨通博室”
他从记事起,便已熟记从家到这两处的路,也知道正是这两家店,把他的家一点点地掏空。
他本名陈之恩,父母望他知恩图报,定要铭记养育之恩的意思。
本来家境尚可,父亲是个秀才,母亲也貌美温柔。秀才爹在祖父母的一路严加管教下,虽是得了功名,又娶妻生子,但管教过于严厉,便有着一股惊涛骇浪的叛逆,在祖父母离世后,便疯狂地开始了他的酗酒之路。
这酒,不管是白酒黄酒花酒,他都喝得。头前儿妻子还要管管他,他是聪明的,为了让妻子不管他,干脆撒银子教她去赌博,这下可好,短短几年,从绸缎绫罗到麻衣布鞋,再到衣不蔽体,家产卖到最后,腹中的骨肉也称斤算两地被这二人卖去,家中三个兄妹,只剩最大的之恩这一个男孩。
人都说夫妻该风雨同舟,若在败家这个方面来说,他们确实算是鸾凤和鸣、龙腾凤翔似地般配。
筛盅翻飞,那锭金元宝逐渐变成了几锭碎银两,渐又化成了几贯铜钱,陈之恩趁空只得抓了几枚钱,赶紧买了一笼屉的肉包子,他爱上食物被咽下,慢慢滑过肠胃的感觉 ,那一团慢慢抵达了腹中 ,便迫不及待又塞进几口 。
后来不管出去吃什么,总是这样,嚼也不嚼,也不和其他人般吃饭时,或斟上美酒,或爱饮汤茶,吃的时候甚至都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一个劲儿地将自己吃到站不起身了,才可慢慢将歇。
天渐渐黑了,店内灯笼烛火也逐渐亮起。陈母也只剩下最后一贯钱 ,她的眼睛瞪地圆咕隆咚地凸着,脸上油也冒了出来。
其实细看下,她五官很美,眼眶子大 ,鼻子也小巧,但皮肉松垮 ,眼白浑浊,眉头深深的一个川字,赢了要叫地面目可憎,输了则五指张大,大拍大腿 ,叫唤一句:诶呀!”
又转头给孩子几个巴掌撒气:“都是你叫的我输!”
大小翻开 ,输赢两定。
本想翻盘的却满盘皆输 ,贪婪不断燃烧着欲望,发出柴木爆裂的声音。
陈母不出所料地输光了钱,往外空空望着,很快就被新涌上来的赌徒挤出去,心才反应过来 ,慢慢从狂跳变成了打更似,好久才咚了一声。
她回过头,看之恩靠在一边,心里又一股邪火 ,正准备上去拎他起来敲几个板栗出气,那孩子却掏出了两个包子,
怯生生地:“娘,别饿着身体,我给您买了两个包子。”
她微微一顿,第一想的却是:两个包子,不吃能剩下两文钱 ,通融通融也能再赌上一把 !
但那股疯劲很快下去,现在实在头晕肚瘪,于是便囫囵吞了那两个包子,带着孩子回了家。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并不称职的母亲领着瘦小的孩子缓慢走着,一言不发,但好歹今日没有挨饿,他只偷偷地努力品尝这一刻的些许温情。
回了家,母亲仔细对着外头的光查看了斗篷,确实是极好的料子和做工,虽是沾了些脏污,但浆洗一下边角,也能变卖些钱,买些柴火和米粮 ,倒也可过冬。
只是还未等到盘算成真,之恩半梦半醒间,便又听见骨肉搏击之声。
他家住地偏远,晚上也没灯,他只茫然地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看着一片虚空。
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是许久不归家的父亲
“我瞧着你们母子是发迹了!有些好的便知道藏起来,可不知有我这个当爹的了!”
“你也配是个爹!这是我辛苦得的衣裳,你休想拿去吃酒!”
“哼,怕是偷的抢的,从死人身上扒的吧!”
他们说话从不忌讳着旁人,像两只丑陋的野兽相互哈气,投掷粪便。
他们声音很大,一个尖锐咬牙切齿,一个冒着酒气怒气熏天。
他并不作声,等着这一场闹剧收场,因为最后总是一样的结局。
女人个子小,又没力气,知道袍子马上就会被那男人抢走,她心一横,便直接掐着走线往上一撕,哗啦!
原本华贵的斗篷,这下只能卖出原来十分之一的价值。
“咚!”一声闷响,那是头撞到硬物的声音 ,那男人争辩不过,恶相胆边生,推攘变成打斗,打斗又变成撒气。仿佛要把这世间的火都撞出去,直到女人倒在地上,连叫唤都没了声,只几口粗气呼出。
之恩脸上一片冰凉,寒冷,害怕,绝望包裹着他,他不敢也不想动弹。
闻到屋子里那身酒气慢慢散了便知他走远了 ,大半晌,才传来地上一点点稀疏的移动声,
罢了,她仍活着。
没有喜悦 ,没有担心,他只抱了自己的腿 ,手抓着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