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冷静地道:“参军大人可否以性命起誓,你所说之话,句句为实?”
褚茂勃然大怒,厉声道:“我为何要对你一个南人,以自己性命起誓?”
他再度看向阿秋身后帷帽遮面的顾逸,压住怒火道:“拙荆方离世,尚未安息,姑娘就找上门来,旁敲侧击,句句影射毁谤关内侯,威逼褚某作不利证言,当真好手段!前些日在集市所听的流言,现下看来,怕也有七八分是真的罢!”
阿秋明知他所言为何,仍然问道:“参军大人听到什么流言?”
褚茂一字一句道:“说的是前代关内侯的国礼,被弃之猪圈,流落街头之事。”他冷然抬眸,看定阿秋道:“朔方军不会心眼小到非要拿前代的一两件东西找茬,但是此事沸沸扬扬,数天内席传遍京城,却是明着打关内侯的脸,也是打朔方军的脸!姑娘有空造关内侯身世的谣,还不如想想,怎样给我们一个交代罢!”
说完不等阿秋反应,扬声道:“送客!”直接转身便入里间,摆明逐客。
以他一个先锋营参军,敢这般硬抗南朝一人之下的顾逸,这身骨头亦是硬得可以。
褚怀明闻声而入,亦没有多少好脸色。
能以三千孤旅而入京城,这支军队中的每个人早已预备好有来无回,绝无贪生怕死。而当胡妙容不明不白殁于北宁馆的此时,阿秋却与顾逸来探问李重毓的身世秘密,此等行为换了阿秋自己,也断难有好脸色相对。
褚怀明率领属下军士将阿秋和顾逸送出北宁馆外,一路均沉着脸不发一言。与其说是礼送客,不如说是押送,要确保看到他们离开此地,方才放心。
阿秋打破令人难堪的寂静,道:“怀明公子,看胡师叔遗容,她多半是受人胁迫,以自身性命换取你和令尊的平安,你不想查出是何人逼迫吗?”
她推断胡妙容是自行服毒,因为若是被人强喂毒药,脸面必然有挣扎受伤痕迹。
胡妙容面色安详,是知道秘密随着自己一同埋入地下之后,必不会有任何后患了。而她在这世间所挂念的,除了褚茂父子,更还有何人?而除了他们父子的生命,又有什么更大的事情,可以令她决心舍下他们,独赴黄泉而去?
刺者不可能不精通人性。只是从前,阿秋对于人性的精通仅用于谋划必杀之局而已。
褚怀明果然身形剧震,脸色苍白地向阿秋瞧来。
他是孝子,而再没有什么,会比片刻前还好好的母亲,倒毙于她素常所居的屋中,更令他惊痛欲绝的了。
而得知母亲极大可能是为了保护他和父亲而死,则更不吝于在他心上重重一刺。
阿秋见他神情,知道目的已然达到,不再刺激他,轻柔地道:“在建章城,怕并没有多少人会比我师父更有办法。公子若有需要,传话至金陵台即可。”
随后道:“不论公子和令尊是否相信,天底下再没有比我师父更想和关内侯合作的人了。我师父的权位已是无可超越,你认为难道他会想取关内侯而代之吗?”
就算能成功除去李重毓,朔方军立足北境多年,顶多是分裂四散,绝无可能听从南人顾逸的指挥。而少了这支阻挡诸胡的强大军队,对顾逸刚立国十年的南朝只会是坏事而非好事。
其实论年纪,阿秋亦只比褚怀明大不过两三岁。褚怀明此刻,便以惊疑交加的眼神向阿秋望来。
他初识她时,只有印象她是白纻舞姬的领舞少女,后约莫听得少师顾逸收了乐府的一名典乐女官为弟子。
顾逸为当代琴乐大家又兼领太常寺卿,偶得龙凤材质愿意教导,虽然突兀却也不难理解,毕竟人人皆知顾逸的政治理想是礼乐治国,风化天下。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少师传人”得天独厚的擅长,似乎主要并不在音律。
她只三言两语,便指出了如今时局的关键。
这是即使一向在军中、在父辈教导下亦算粗通军事的褚怀明,根本未曾想到的。
阿秋看他神情,知道已收到意想中效果,盈盈一礼,便自偕同顾逸离开。
唯留褚怀明呆在当地,望着二人远去背影,心中举棋不定。
二人离开北宁馆后,阿秋始长吁出一口气。
但见道旁西风瘦马,垂杨均已枯黄,是夕阳西下情形。
顾逸跟着她走了几步,忽然道:“你虽是神兵堂主,却似身兼了一言堂与刑风堂所学。”
几乎兼了公仪休善动人心的言辩之利,和墨夷明月的强悍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