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岫珍快死了。
时值隆冬，南方的冬天一向寒冷。偶尔一阵风刮过，树上刚刚洒落的雪花，簌簌飘落，沙沙作响，昏暗的路灯之下，慕岫珍缩在凌暮山的怀中，闭眼感受着雪花触及肌肤的冰凉温度。
街道即便是到了半夜也仍旧灯火通明，饭店内的人开怀畅饮，畅谈古今，却无人在意街上绝望的少年。
快一点，再快一点。
凌暮山的脚步又不禁加快了几分。
透明的玻璃上泛着氤氲，模糊了少年急促的身影。仿佛划出了两个世界，一朵雪花静静飘过，他的无助，他的绝望，没有人……
没有人能体会到。
很快，他就抱着慕岫珍来到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感觉到他的脚步停下，慕岫珍缓缓睁开了眼，身上伤口让她动一动都可以感受到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豆大的汗珠早已将她的秀发浸湿，她的眼眸已经痛到无法聚焦。
可是她明白抱着她的少年，心比她更痛。
活着的人，总要比死去的人更加绝望。
她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可是她不想她所珍视的少年如此痛苦，她强忍痛意，淡淡开口道：“我们到了吗？”
凌暮山垂眸看着她，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几分，他点点头，道：“到了。”
慕岫珍努力调动全身的力气，嘴角边扯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微笑，她抬手去摸少年脸颊上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珠。
这个人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只会往心里憋，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让别人担心。
可是，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他们心连心啊，他的痛和她的痛，本就互通。
柔荑堪堪抚上他的薄唇，风夹杂着她的声音在凌暮山耳畔轻轻响起：“既然你以前都是喜欢沉默寡言，那这次你就让我来说吧。”
所有的离别之言，皆由我一个人来说，你不必再去承受那言语之痛。
这是慕岫珍最后所能想到保护凌暮山的方法。
凌暮山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一向很听她的话。
南方的冬天本就不容易下雪，而今夜的这场雪似乎有一种想要把一切都淹没过去的狠劲。
慕岫珍摊开手，雪花融在手里的冰凉感让她的理智有些许回转。
“你我幼时相识，走过了几载时光，今日……”慕岫珍有些哽咽，“今日我死后，你也不要难过，你要往前走，我不过是你百岁人生中一个不那么重要的过客……”
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对他们两个人的凌迟，一刀一刀深入人心。
凌暮山摇摇头，不会的，少年不知何为情深以往，但他知道，她会是他此生的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取代。他本是一只孤单的刺猬，孤寂而又带刺，直到那一天，那个女孩带着光温暖了他的世界，他才渐渐学会去爱这个世界。
而现在他内心唯一柔软的地方将要被毁去，他怎么可能，又怎会……
——做到安然无事。
慕岫珍单薄的病号服外套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色羽绒服，与此时此刻的雪景融为一体。
她接着道：“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的少年风光霁月，只是现在太少的人能看到你的好，你一定要快些成长起来……咳……咳咳……”
慕岫珍这一段话说得又急又促，凌暮山轻拍她的背，这才让她好受点。
“慕家会帮你的，但是……但是我还有个请求，”慕岫珍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帮我照顾好我的姐姐。”
慕家长姐慕钰依，慕岫珍的亲姐姐，慕家现任掌权者。慕岫珍从小就和她关系要好，这一次的离开，慕岫珍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慕钰依和凌暮山了。
“姐姐这十多年来，就没有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小时候管着调皮捣蛋的我，长大了又要接管慕家，”她的眼神逐渐有些涣散，她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太累了，凌三哥哥，如果她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帮她……”
凌暮山无声点头。
慕岫珍，你让我帮她，那么谁来帮帮我呢？谁来帮我救救你呢……
慕岫珍得了回应，满意地笑了。
其实她没有告诉凌暮山自己内心的不甘。
她还想与他一生一世，与他白首偕老，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她都想去完成……
可是，没时间了。
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凌暮山的墨发早已被雪染白。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她微笑着看着凌暮山，她想最后的离别一定要是美丽的。
“凌三哥哥，我似乎还有一句话从来没有告诉你呢……”
凌暮山沉默地看着慕岫珍蠕动的嘴唇，怀中原本如阳的人儿，此刻却如泡沫般，一点即碎。
她眸中光点渐渐隐没，身体也愈发冰凉。